“我長得很嚇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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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鸞無法,隻得提了桶繼續前行。不複方才欣賞青山綠水的閒適心情,腦海中那一雙稍帶涼意的雙眸竟是揮之不去。他閉上雙眼甩了甩頭,十分不解自己為何會對那女子有種說不出來的異樣感覺。
自小看慣了雙親驚世絕俗的樣貌,他與完墟亦是不在話下,遂對於人長相的好看與否已然有些麻木。雖是驚鴻一瞥,他也記得她長得並不十分美麗,頂多算是清秀,且隻有十二三歲的樣子,臉龐仍顯稚氣,卻在他腦海裡形成及其深刻的影像。
還有方才的幻象……不比四歲便能完整背誦周易六十四卦的完墟,自己從小便對五行八卦不太熱衷,更不要談鬼神亂力之說,如今也無人可請教,隻得歎氣作罷。
頭頂群鳥掠過,重鸞抬頭看天,這才驚覺未時已過。這一路爬山走走停停,不知不覺中竟快到了日落西山的時候,好在雲中村已在目測範圍之內,他不由來了精神,腳下的步伐也漸漸加快。
雲中村之所以得名,緣由於它地處清源山腰,因為山勢陡峭半聳入雲,從山下看來整個村莊就像被仙霧籠罩一般,若隱若現,十分秀麗朦朧。村莊中人滿足於自給自足的現狀,除了季節性地下山置辦糧食貨物,鮮少與外界來往;山下之人多也嫌其地處偏僻,不大上山來,是以雲中村更是給人一種神秘感。
關老的兒子長平正站在村口的田埂邊,手中攥著一頁信紙,來來回回踱著步,似在等待什麼人。路過的村人見了不免奇怪問道:“長平,今個兒不是下山置辦物品的日子,你這是在等誰啊?”
長平免不了激動一番:“兩年前我爹下山時水土不服,差點客死他鄉,都是一位小謝先生救的,還根治了老爹幾十年的痼疾。之後我們一直惦念著要請人來做客,年初便托人送了信去,本也不抱希望他能收到,豈知前些日子竟有了回信,說今日晚間必到,我便早早在這兒候著了……”
說著說著長平突然住了嘴,麵上露出狂喜的表情,撥開眾人就朝村頭跑去。眾人眯眼而望,隻見一豐神如玉的男子翩然走來,素衣無華,腰間彆了一支曲笛,眉目含笑,生生把背後的綠水青山都比得失了色。
“小……小謝先生。”長平嘿嘿傻笑著,見著了真人反而不知如何開口說話了,隻定定站在重鸞跟前頗為手足無措。
重鸞熟絡地拍拍他肩,輕笑出聲:“長平,都快兩年了,你一點未變麼。”那笑好似春風拂過湖水,劃出淡淡圈圈的漣漪,帶起滿天的柳絮飄飛,溫潤地要把人都化開了一般。
長平不免有些眼花,趕緊彆開了視線,依舊結結巴巴道:“先……先生走了很久的山路了,該是……是餓了,趕緊回我家用晚膳去……”他見重鸞提了個木桶,趕緊想要接過來自己拿著,卻被重鸞笑著回絕了:“長平,我隻是來做客,你這樣反倒讓我不自在了。”
長平聽罷不由得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傻笑了起來。從村口到關家有一段路,兩人一邊閒聊家常一邊走著,重鸞更是時不時被村中質樸的風土人情而吸引。垂髫小童少有見過陌生人,見他可親的笑容不由得膽大起來,紛紛擁上前說話,重鸞笑意加深,更是蹲下身來耐心地回答著他們一個個好奇的問題。有外人來訪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很快便人人都知道有位神醫做客村尾的關家。
走到大門口時快近申時,長平把重鸞領進大院,張嘴就要喊老爹出來迎客,卻被他笑著止住:“我是晚輩,理應我入內拜訪,哪有讓關老爹親自出來接的。”長平奈他不得,隻得拿過他手中的木桶道:“小謝先生是客,既然客人都這麼說了,我也不好勉強了……我來整理行李吧,唉,方才就想問了,先生上山帶個木桶做什麼?”
“這是要改日還給人家的。今日我從山頂下來,在溪邊遇到一個汲水的姑娘,她大概是被我嚇著了,急急忙忙跑開,竟連水桶都落下,我連她住哪裡叫什麼名字都不清楚。”重鸞不以為意道,卻聽身旁沒了聲音,抬頭隻見長平麵色發黑,神情頗為沉重,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長平,有何不妥?”
長平也不言語,轉身就要把木桶扔出門外。重鸞驚異,連忙攔住不解道:“隻是一個汲水的女子,難道還有什麼古怪不成,竟連她的東西都要扔之而後快?我視你為兄弟,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先生這麼說真是折煞我了。”長平無奈歎氣,終是把他拉到一旁,“先生不知,你口中的這個女子在清源山住了也有一十四年了,是以前這裡的書塾吳夫子和他兒子撿回來的,不知其姓,隻道她名喚懷葑,胸口玉上刻的。我小時候同她玩過,癡癡呆呆的,話也說不好,本以為長大了便會好,誰知道……”
長平聲音漸漸放低,臉上表情越發古怪詭異,“誰知道……癡頑之症沒好,倒是把身邊的人一個個都克死了!這個女子,是個不祥之人哪!”
不祥之人,癡頑之症……那樣的女子怎會是癡頑之人?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重鸞連連搖首,正色道:“鬼神之說尚不可全信,無憑無據,你們怎可武斷下此結論,雲中村民風淳樸,如此一來這女孩怎還能在村中立足?”
“被這女子接近之人非死即傷,無一幸免,收養她的吳夫子早看出她的不祥,卻也舍她不下,便在懷葑四歲之時遷居山頂,最後連自己和兒子都沒逃過啊……”不像啊不像……與完墟十六年的朝夕可可不是白相處的,懷葑眉目清秀,絲毫不染肅殺之氣,怎會是克人之相?這點麵相他還是有自信看的出來的啊。
“總而言之,先生不要去管她的事了,這木桶讓我早早給處理了,免得讓先生染了晦氣。”重鸞見他如此堅定也不好再繼續阻攔下去,遂順了他的意沒有再管。
他又跟著長平進屋見了關老爹,故人相見自是喜不自勝。老人曾受他恩惠,又極其喜歡重鸞的品行為人,視他為親子一般,甫一見麵便噓寒問暖的,恨不得把這幾年間發生的事都問個遍。更何況人上了年紀話頭自然多些,幾人邊吃邊聊,一頓晚膳便用了一個多時辰,待得窗外天幕漆黑方才儘興散去。關家大姐早已出嫁,長平早早就把空了多時的房屋收拾妥當,領了重鸞進去。
“村中也沒有客棧,先生隻能在我們家委屈幾晚了。”
重鸞歉意笑道:“長平客氣了,我在外遊曆,風餐露宿常有的事,能有這麼好的住宿條件已經很滿足了,倒是這次來給你們家添麻煩了,看你們忙裡忙外……”
“先生這就見外了。”長平趕緊打岔,“人說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村裡人家也湧不了什麼泉,先生能用到我們的,我們就很開心了!”重鸞無語,這長平心眼就是直,心裡還惦記著兩年前他醫治關老爹的事,更是絲毫不隱藏對他的崇敬,到現在還不願意叫他一聲謝大哥,仍以“先生”稱呼。
長平見一切收拾停當便離開了房間,此時夜已深,重鸞洗漱完畢便息了燈早早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