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異變 她的眉心之間竟有一道細……(1 / 2)

於飛調 司徒流雲 5716 字 10個月前

酉時的天空已經暗了半邊,不一會兒便玉輪高懸,天空星鬥密布。除夕夜的清源鎮熱鬨非凡,家家戶戶張燈結彩,喜氣洋洋,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開懷的笑意。東西向的青石長街穿過集市中心的城隍廟,街道兩旁的燈籠亮堂地耀眼,在粼粼的護城河水上畫出搖曳多姿的輪廓,與靛藍夜空中的璀璨星河遙相輝映,可算是華光燈影,流光溢彩,美得無以倫比。

懷葑一身絳紅色新衫,衣裙的褶子在她走路時候規律地搖擺,泛出好看的波浪形。今日的發髻難得整齊,雖沒有步搖花鈿,發間隻穿著珠花,鬆鬆的髻用一根毫不起眼的木頭簪子固定,她看起來卻無比清爽亮麗。相貌雖平凡了些,那雙明亮的雙眼卻格外生動活潑,此時正骨碌碌轉來轉去,貪婪地四處打量著。

去年的除夕夜正巧是月圓,她因舊疾發作無法外出,連累了重鸞也跟著在家窩到子時,聽門外鞭炮的劈啪聲震耳欲聾,她隻能縮在床上自責落淚。重鸞一點也不介意,反而變著花樣逗她笑,隻道能和懷葑一起守歲便足矣。她回想起一年前的事情,不由得臉頰上抹上憨憨的笑容,捏了捏緊握著自己的厚實大手,抬頭朝望著自己的重鸞道:“我們在清源鎮,第一個真正的,除夕。以後,年年都要如此,懷葑賴著大哥,大哥說,可好?”

重鸞聞言,雙眼灼灼地閃著光采,本就俊雅無雙的容顏更顯清韻,那唇角的笑絢爛,眉梢的溫柔好似春日裡頭和煦的陽光。他伸手撥開被風吹散在她頰旁的發絲,輕輕彆到她耳後,“這便是我倆的約定,以後年年如此,大哥讓懷葑賴一輩子,一起過每個除夕,一起看花燈,逛大街,放鞭炮,還有守歲。”懷葑咯咯地笑出聲來,牽著他的雙手晃來晃去,拉著他向集市人群中擠去。

重鸞寵溺地隨她亂逛,由著她幾乎跑遍了整個集市。懷葑心思極其單純,很少懂得掩飾自己的感情,若是遇見了好看的雜耍,定會跟著眾人一起熱鬨地鼓掌叫好,遇見了有趣的字畫小攤還會駐足多看兩眼,斷斷續續地做一番點評。有些攤主不喜彆人對賣品說三道四,本想趕人,卻見這小丫頭雖傻裡傻氣卻也乾乾淨淨,特彆討喜,身邊的青年更是清雅不凡,麵上滿是溫柔,耐心又認真地聽著她每句話,令他們也不禁平了心氣,反倒為這兄妹情深感動起來,不再加以阻止。

“大哥,那邊有糖人。”懷葑激動地搖著他的臂膀,大眼睛裡閃著期待。重鸞朝字畫攤的主人報以感激一笑,攙著懷葑的手走到糖人鋪前。其實這門民間手藝就是用麥芽糖做成人的形狀,再用可以食用的顏料上色,勾勒出五官、發型、衣著等等,頗受孩童們的喜歡。

他的懷葑還是個孩子呢,他又多望了她一眼,看她好奇的大眼睛黑白分明,胸口竟然漲起微微的苦澀。若她長大了,是什麼模樣呢?她還有機會長大麼?除去出診的日子不算,他日日陪伴在側,她身體的狀況如何重鸞是比誰都清楚的。

“大哥,我能要那一個麼?”他猛地驚醒,擠出一個笑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臉色立即黑了黑。那是兩個做在一起的糖人,左邊那個烏發及腰,發間一支玉簪,右邊那個一身素衣,腰間彆著玉笛,兩人手牽著手,麵上掛著大大的笑容。這不是謝墨夫婦的糖人麼……

他僵硬地把銅錢遞了過去,臉色在看見圍觀小孩們紛紛咽口水的貪婪模樣中越發漆黑。過一會兒他的懷葑就會把他的父母一口啃掉,吃入肚腹,腦中浮現出糖人的頭被哢嚓咬下的情形,他貌似高興不起來。

誰知道懷葑把糖人拿在手裡半晌,一伸手又還給了老板,噘著嘴道:“不像我,能否,再做一個?”重鸞疑惑,又掃了那糖人一眼,立即明白了懷葑的意思,頓時感動得怔立當場,張口欲言,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了。懷葑選這兩個糖人,是因為重鸞的樣子和右邊的謝竹筠很像,她想要和他像它們一樣一直牽著手,而她卻不像左邊的墨玉。

“大哥,怎麼了?”重鸞低頭,這才發現自己情緒太激動,想得太入神,手上力道加重了也不自知,倒把懷葑捏痛了。他撫過她略有糾結的眉毛,微笑道:“大哥沒事,不用擔心的。”接著轉頭向糖人師傅道,“師傅能否給我和妹子捏個糖人?”

重鸞一身素衣皎潔,笑若熏風,師傅難得見到如此神韻不凡之人,自然是欣然點頭,不消片刻便做出了他倆的糖人。懷葑小心翼翼地捏在手中,看得目不轉睛,顯然是如獲至寶,十分中意。

“當當當……”不遠處鑼鼓聲陣陣,圍在此處的人群少了一些,都往那頭湧了過去。糖人師傅瞄了一眼,又轉回手上的工作,隨口說著:“每年從外地請來的具子戲戲班,可吸引了好多人呢,我年輕時也把玩過這些勞什子,已經看厭煩了,你們年輕人該是喜歡的緊哪。”

懷葑聽了師傅的話眸中亮閃閃,直盯著具子戲的方向。重鸞估摸著快要近子時,該是回家守歲的時候了,卻不忍拂了懷葑的興致,便道:“不如看完這個節目再回吧,這個可是壓台戲了,你這第一次除夕夜市可是過足了癮哪。”懷葑紅了紅臉,在重鸞的輕笑聲中往戲台跑去。

具子戲乃前朝傳下的一種戲曲文化,角們麵上都戴著各色麵具,或張牙舞爪,或涕淚漣漣,或咧嘴大笑,或羞澀抿唇。戴著假麵的戲子做出千奇百怪的姿態,獨特的尖細唱腔與眾不同,把人生百態、悲歡離合儘數展現。此時的戲台上七彩旗旌翻卷,台下樂班金鼓鳴鑼,絲胡回轉,具子們在眾人的喝彩聲中粉墨登場。

“好!好好!”懷葑也跟著眾人拍手鼓掌,興奮地蹦跳著,不停地用手指來指去。隨著越發高亢的具子吊嗓呼喊,戲台的幕布突然一轉,全數變成了紅色,在銅鼓的應和下左右舞動,並且越來越快,直到一片殷紅充斥滿目,好似熊熊大火猛烈燃燒一般。

懷葑拉著重鸞搖擺的手突然停下來,口中也不再叫好,隻靜靜往他身邊靠了過去。重鸞以為她想集中精神看戲,便也沒多在意,牽緊了她的柔荑讓她靠著。

一個具子戴著繪有悲憤無助表情的麵具,嘶聲唱道:“奸詐郡王,為何陷害我唐門八十餘人!”

另一個戴著凶惡狡詐的麵具,奸笑回道:“可知懷壁其罪,你有夜明珠不交,我便滅你一族上下,看你等還敢忤逆於我!”

鼓聲隆隆,金跋閃閃,作圍觀狀的具子們或高或低地和聲唱著,手中的兵器在夜色中熒熒發光,映出一張張貪婪陰狠的表情。他們背後遠遠地躲著兩個小具子,皆戴著驚恐彷徨的麵具,在一個滿麵淚痕的具子掩護下逃入一間密室。那人幽幽唱道:“為娘不能護了,你們自行逃生去吧……”

外頭的奸笑聲再次響起:“挖地三尺也要把明珠找出來,再滅了他唐家滿門,便無人知我犯下的罪啦,哈哈哈……”

台下有觀眾看不下去,交頭接耳道:“不是吧,這郡王太狠毒了呀,連小孩都不放過!”

“這出戲結尾可好啦,小具子長大了,回來報仇殺了郡王,奪回了夜明珠,前冤得雪,真相大昭於世呢。”

“除夕這麼冷的天,我們還來捧場,當然得給些振奮人心的結局,就是圖個熱鬨嘛……”

他們說了什麼懷葑一句也聽不進去,她的眼眸和思想已經定格在滿麵淚痕的具子被大火吞噬的畫麵,那一瞬間她隻覺得身上透涼透涼,頓時如墜冰窟,渾身上下再也動彈不得。眼前一片眩暈,四周明明滅滅的光點迷茫一片,她的世界刹那朦朧無邊,除了自己急促而又極其不規律的呼吸聲外再也聽不到彆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