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的轉彎處傳來馬匹嘶鳴聲,領首之人錦衣華服,頭束玉冠,腰佩琅環,身下坐騎乃番邦烏夷所進貢之寶馬。這男子生得極其秀氣,如今昂首跨坐,自有一番威嚴氣勢,唯一缺憾的是那雙狹長的鳳眼,莫名地讓人心生厭惡。身後的戴甲騎兵手握火把以照明山路,那鐵甲鋥鋥,在火光的映照下越發刺眼。
重鸞的眼光一一掃過,竟發現旁邊的一騎上坐著吳洵歸,夏季的天氣卻戴著頂厚重的帽子,將整個頭顱裹得嚴嚴實實。他看得不明所以,吳洵歸也將視線彆開,神情有些古怪。
“來者可是謝重鸞?”男子提聲問道,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
“正是在下。”重鸞答道,不卑不亢。懷葑躲在重鸞的身後,將頭深深低下,她深知如今的麵貌將引起小侯爺極大的興趣,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結果。
“見到本侯為何不行大禮?”
重鸞輕笑起來,悠然答道:“若論品階官位,重鸞或許會考慮一下這個提議。隻是小侯爺應該早已查清楚在下的背景,不會不明白謝家和華州司徒府,以及寧睿王府之間的關係罷?”上一輩江湖朝堂的牽絆太深,有些事情不會明說,但私底下卻流傳甚廣,好比曾是寧睿王妃的司徒府七小姐,後來成了名震江湖的墨玉公子。
小侯爺奈他不得,麵色陡然冷了下來。他森然冷笑:“我不管你什麼身份,隻奉勸你一句話:交出曲氏懷葑,否則這裡的百餘人便是你們下山的障礙,雲中村的百戶村民也將成為你們的陪葬!”
赤紅的一片火光在眼前肆無忌憚地燃燒,無論將雙眸睜得再大,她也無法再看清任何東西了。今晚的每次發作都叫她生不如死,睜眼閉眼都是同一副景象,而每一幅幻象都讓她懼怕地肝膽俱裂。懷葑疼得咬破了唇,嗚咽著跪倒在了地上。
“對……對不起大哥,我沒能忍住……好疼好疼啊……”她說著殘破的句子,眼淚難以忍耐地滑落臉龐。
重鸞麵上的血色儘褪,在夜色裡蒼白地格外可怕。他撫上懷葑眉間的似血紅痕,發現渡氣也無法穩住封印、壓抑其中的靈力蘇醒了。
她的容顏在月光的映襯下皎潔無暇,一身潔白的素衣被護衛手中火把的光亮染成淡淡的桔色。眉間的紅痕鮮豔,竟憑空增添了一抹神秘嫵媚,越發使她朦朧似仙,飄渺地難以觸及。
小侯爺一見之下驚異非常,他依稀記得第一次相見時那個其貌不揚的小女孩。眼前的女子麵貌、神態無一相像,可細細看來眉宇間的確還殘留著幼時的輪廓模樣。短短幾月內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這迷一樣的女子攫取了他的全部注意力,對她的興趣也更加濃烈。
“曲氏懷葑,竟生得如此的……”美貌。他的確愛慕如此美色,但她的天賦異稟更加吸引自己。當年他的叔父為此耗儘心血丟了性命,隻為能將這般奇人異士收為己用,以助將來謀劃宏圖大業。而如今不費吹灰之力,隻消對付完畢謝重鸞,囚住她便如探囊取物,唾手可得。
他勾起了唇,笑得勢在必得:“本侯問你,你如何以先知之體流落民間?前朝先知皆依附皇族,你一介女子不成氣候,還不與我速速回去?”護衛們蠢蠢欲動,隻待一聲令下,便要群起攻之。
重鸞的腦中已經混亂緊張得不能思考,他強撐著最後一絲理智,拚命告誡自己要鎮定要冷靜,手心卻不聽話地濕成一片。每一次目睹懷葑忍常人不能忍之痛,自己的心頭也止不住在滴血。如此揪心之痛深入血脈,焚心噬骨,他不想也不能再承受下去!
淩厲駭人的目光劃過每個人,簡直就像淬了□□利刃,隻一眼便覺得臉上皮開肉綻,血肉模糊。寒冰一般的言語緩緩自他唇間吐出:“若是不想命斃當場的,立即給我滾開!”
皆聞小謝先生溫文儒雅,從未聽過他半句重話,又哪裡見過他如此狠絕冷漠的神情,一眾護衛不免震懾非常,一時間頓在原地誰也不敢上前。
“一群廢物!他此時心智不穩,若強攻快攻很快便能占去上風將他製住,為何停滯不前!”小侯爺縱橫官場,察言觀色、玩弄心機之術已臻化境,又豈會放過這樣一個絕妙良機,就算犧牲一乾人等,他就不信以一敵百他也能站著帶懷葑離開此地!
“錚!”
一支羽箭毫無征兆地射向小侯爺,他驚慌躲閃,偏頭間玉冠已被利落挑斷,掉在地上骨碌碌滾了好幾圈才停下。小侯爺嚇得麵色慘白,循著羽箭來時的方向望去——
隻見一紫衣女子輕輕巧巧地立在樹梢之上,腳下綠葉環繞,迎風起伏,任初升的月華灑了一身一地,她便好似月中仙子,衣袂翻飛,披星戴月,飄然踏雲而來。
她穩穩落在重鸞身前,待確認兩人皆平安無事後才轉過身來,眾人這才借著火光看到了她的真容。她的如緞長發精心挽起,修長的眉如遠山,色若春曉之花,湛湛的雙眸之中波光灩瀲,璨華流轉。如此姿容,當得起絕世之稱。女子的肩上背著一張深紅色短弓,鳳頭龍尾,弓身光滑鑒亮,可見製作精巧非常。她攜著弓傲然而立,平添出一股颯爽英姿,隻道是巾幗不讓須眉,與她柔美的外表形成強烈對比。
眾人在見到那柄短弓後便對這個女子肅然起敬起來,方才若是小侯爺稍稍慢了半拍,如今滾在地上的恐怕就不是一個玉冠了。更有近衛認出了她,失聲叫了出來:“玄教妖女!”
“恩,在這兒呢,不必這麼大聲。”完墟掩唇而笑,立時如春花綻放般令人目眩。
重鸞乍一見她心神大鬆,不由問道:“你如何來了?”
完墟回頭睨了他一眼,表情頗是不爽:“你和小嫂子離穀也不知會我一聲,害我好找!前幾日卜卦,卦象顯示你倆今日將遭大難,我這個做妹妹和小姑子的又豈能袖手旁觀?”
她又轉向馬背上的形跡狼狽的小侯爺,悠然地側首撫著發間絲帶,笑嘻嘻問道:“喂,馬上的那個披頭散發的,在你看來,我長得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