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用手背試探了杯子的溫度,確認是張姨偏愛的沸騰茶水,現在抿一口舌尖都會燙傷,他決定冷冷再喝。
“他目前在拘留所裡,我們收集了你之前藏在家裡的證據,包括錄音視頻和文字,還有之前報警留下的記錄,也找了很有經驗的律師,但婚內的暴力案件很難定罪,要看之後開庭的結果。”
“這麼艱難嗎?”
安嵐以為有人幫助懲罰惡人會很簡單,可現在的情狀和之前母女兩人在家報警被判定家庭矛盾沒有什麼本質區彆啊。
沈暮再次嘗試去端茶杯,確認溫度適宜端起來抿了一小口,“如果隻有他一個人事情會好辦很多,但你繼父他有不少家人,父母兄弟一應俱全,甚至替他找了律師,儘心程度令人驚訝。”
他冷笑,“犯罪的時候不出來製止,現在卻急著庇護。”
茶葉的清苦洗刷了舌尖咖啡的苦澀,沈暮的糟糕心情緩和了許多,補充道:“但律師說能讓他判三年以上的刑期,你也不用太擔心。”
安嵐的手指不停地舒展彎曲,掌心卻始終朝下貼在大腿上,她正煩惱陰魂不散的惡人,沒注意到這種帶有隱藏意味的動作有多引人注目。
沈暮像是有所察覺,他伸手去抓安嵐的手腕,考慮到安嵐可能會抵觸成年男人的觸碰,碰到她手腕的隻有兩根手指。
他的兩根手指握著女孩瘦削的手腕,安嵐回神後立即明白他的意圖,用力地壓著手腕不肯轉過來,沈暮動作溫柔但力氣不小,不容許她違逆,堅定地把她的手掌翻上來。
小女孩的手指也是細細的,白皙的手掌上隨意地貼了兩個創口貼勉強遮住較長的傷疤,但沒被遮擋的地方還有許多細小的傷口。
連治療自己都不用心。
沈暮慢慢俯身蹲在她腳邊,捏著安嵐手腕的手指不鬆,許多話在嘴邊,一時間卻說不出話。
他果然不擅長和年輕女孩相處,這個年齡的女孩心思縝密敏感,如果說出重話擔心她會被擊碎,說的話太輕又不能保證她一定會聽進去。
甚至歎氣都隻能在心底出聲,擔心她因為他無意的舉動會多思多慮。
“安嵐,”這還是沈暮第一次喊她的全名,他們的稱呼之前一直是模糊的,“另一隻手也受傷了嗎?”
“······沒有”安嵐老實回答。
“我能問問你是怎麼受傷的嗎?”
安嵐以為他會先訓斥,做好了心理準備卻沒想到他先詢問了原因。
她實話實說:“杯子碎了,然後手壓到杯子上了。”
“是故意的嗎?”
另一隻手不停地搓著裙子,“也······不算。”
杯子從桌子摔到地上碎了,蹲下去撿碎片時手掌不小心按到受傷了。雖然杯子是她故意打碎的,但手受傷絕對是無意的。
沈暮儘量揣度她的心意,整理說辭後謹慎地開口:“你是遇到了事情心情不太好,對吧?我們認識不久,你不想說我不會多問,但是,我覺得比起關心你的媽媽和繼父,你更應該關心自己,這是你的身體,不管有多難過,多生氣,都不要傷害自己。我不想過分管教你,唯獨這件事,我希望你一定要記住。”
人心就是莫名其妙的東西,在她虛弱的媽媽麵前安嵐不會流淚,因為她和媽媽要相互支撐,她的脆弱會讓媽媽更加虛弱。
在她可惡的繼父麵前安嵐也不會流淚,暴露破綻給敵人一定會招致不幸,惡毒的詞彙和故作凶狠的表情才有效。
但沈暮處在一個無法界定的位置,關係上他們剛認識不久,交情淺薄,說什麼話都是交淺言深,偏偏又有結實的利益關係作為繩索把他們牢牢綁著,他必須對她負責,保護她愛護她,做什麼事情前提都是為她好。
年齡上他比她年長十幾歲,當哥哥還是父親都不夠格,但他展現出的姿態又是血緣親厚的男性長輩常有的包容與勸導。安嵐人生中從未有過年長的男性耐心地告訴她要保護自己,甚至親生母親都因為放心她不會多說什麼。
她說不上這是種什麼感覺,被冤枉的委屈當然有,可他帶著輕微訓斥意味的教導於安嵐而言是很陌生的表達關愛的方式。
淚水砸在手上把沈暮嚇得一震,他以為是自己話說得太重了,想安慰她可又害怕安慰後她反而哭得更凶。
安嵐哭的很憋屈,眼淚在眼眶裡轉了許久才積蓄成一大顆淚珠掉下來,然後眼淚絲線一樣從眼角流出來,她咬著唇流淚,一絲聲響都發不出來。
恰好他的電話響了,聲音在口袋裡鬨個不停,沈暮這下左右為難,接電話或安慰她都不恰當,嘴巴張張合合沒個決斷。
“您去忙吧,我自己沒問題的。”安嵐擦掉眼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