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府主堂內,周公公坐在主位上品著茶,而劉謙是坐在下首,笑臉相迎。
周公公是祁帝的隨行大太監。自古皇帝皆疑心重,若是誰在他耳邊吹風,那這陣風便很有可能化作呼嘯的狂風,席卷而下,血流成河。
因此,除了要討好宮裡的娘娘外,劉謙也要討好這些經常在皇帝跟前服侍走動的人。
劉謙:“周公公,這是今年剛到的普羅茶,味道如何?”
周公公一手端著茶托,一手拿著茶蓋,茶蓋和茶杯之間響起一下兩下有節奏的敲擊聲。茶稍涼了些,周公公賞臉輕輕抿了一口,道:“嗯,還不錯。”然後便放下了茶杯,看向廊門外。
劉謙是個精明的,自然知曉他舉止之內的意思。於是恭敬笑道:“離笙那丫頭的院子離得遠了些,煩請公公稍候片刻。”
“無妨,雜家倒不急。”抬手朝天做輯,“隻是雜家那代表的是陛下,能讓等那麼久的,恐怕也就劉大人獨一家了。”
劉謙心咯噔了一下,立馬急道:“我這就派人去看看離笙那丫頭到哪了!恐不是出了什麼事兒。”
劉謙說完,朝站在一旁的小廝使了使眼色。接到他傳來的眼神,小廝拱手施禮便退了出去。
隻是這小廝才剛離開沒多久,便有六人走進了主堂。
走在前方的是兩名女子。
其中一個身著紫色羅莎華服,頭戴水晶銀飾步搖,頭發都被十分規矩的盤起。而另一個則是一身素得近乎白色的綠衣常服,一頭墨發也隻是用一根簡單的桃木發簪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則隨意散在身後。
鬆煙入墨,氣質如蘭。
若不是在座的都知道這位的曾經,卻斷然不敢相信,這竟是一個武將也會染上的氣質。
劉蘭詩:“女兒拜見爹爹,爹爹萬安。小女拜見公公,公公吉安。”
她拜完禮,翩翩然走到劉謙身邊站著,眼睛定定地瞧著鐘離笙。仿佛在說著,你今天要是不給我一個交代,我爹爹絕對會為我討個公道。
而鐘離笙進了主堂後,先是看了一眼仍舊坐在原位的周公公,才遲鈍施禮:“侄女拜見舅父。小女拜見公公。”
周公公終於動了,他理了理衣服,不過他並未同鐘離笙說話,而是轉向劉謙,“劉大人,不知可否方便讓雜家與鐘將軍單獨說話?”
劉謙當然方便,不便也得便。
下一秒他就引劉蘭詩帶著一乾婆婆小廝離開,隻是他們父女二人在離開前都看了她一眼,是要她小心說話的意思。
待劉謙父女走遠後,鐘離笙臉上掛著漠然的笑,緩緩抬頭,直視周公公,卻不說話。
周公公看了眼還站在鐘離笙身後的兩人,皺眉怒吼:“沒聽見雜家與將軍有話要說?!還不退下!”
麵對周公公的嗬斥與威壓,鐘幸和紅青卻隻冷眼看著,不曾移動半步。
鐘離笙淡淡開口:“你們先出去吧。”
紅青點頭,把不情不願的鐘幸架了出去。
見此,周公公才滿意,眼睛冷冷的臉上卻帶著和煦的笑容:“將軍,請坐。”
“公公請慎言,將軍二字離笙實在擔待不起,還是莫要惹出錯處來才好。”
聽完,周公公抬手遮了遮自己的嘴巴,笑了幾聲,“抱歉鐘姑娘,以前雜家倒是叫習慣了。未曾考慮周到,是雜家的不是了。”
鐘離笙微微頷首搖頭,“無妨”,才尋了下首坐下。
“既然叫了姑娘來,那雜家也就不繞彎子了。姑娘可知,此次雜家前來所為何?”她剛屁股落凳,周公公便開誠布公道。
鐘離笙為自己倒了杯茶,頓了頓,道:“知道。”
周公公滿意點頭,“雜家記得,公主年幼時曾與姑娘約定,隻有姑娘嫁人了,我們公主才會出嫁。可有其事?”
鐘離笙點頭。
周公公繼續道:“雖說姑娘如今僅是一介平民,可我們公主卻仍舊掛念著你。立夏,九公主便及笄了,是個嫁人的好時節。”
他站起身,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道明黃卷布,攤開,誦讀:“庶民鐘離笙接旨。”
望著他手中的聖旨,鐘離笙愣了片刻。
她沒有想到,原以為官家隻是托個口諭告訴她,即使有人向他求娶於她,也因她是個有罪之身而不得成。
她早就做好心裡準備了,隻是,竟不知陣仗能這般大。
鐘離笙移步到正堂中間,雙膝跪地。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庶民鐘離笙曾因罪而不得嫁娶。今皇恩浩蕩,遂大開恩典。即日起,鐘氏獨孤,鐘離笙,可婚嫁,自結締。欽此。”
鐘離笙眼中帶著猶疑抬頭看周公公,在確信自己沒有聽錯後,她隻覺不可思議地冷笑了一聲。
曾當年,她父帥被人構陷通敵,自始效忠的陛下懷疑他,向來交好的同僚不信他。最後,她父帥為了自證清白,死在戰場上,身首異處。
她心中有怨,有恨!便差點將陀城這樣的邊塞大城拱手讓與敵國,險釀成大禍。
雖然最後她懸崖勒馬,陀城保住了,卻也死去了成千上萬的將士,浪費了萬石糧草。
當年恰逢大旱,國庫虧空,為了這一仗,全國征收賦稅。皆國罵她是個禍國妖女,當不成將,隻會害國。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鐘離笙開始懷疑,自己拚儘一切、貢獻所有所保護的,究竟有何意義。
回憶如抽絲插繭般侵入她的腦海,鐘離笙隻覺得背後發寒,右手如上萬隻螞蟻在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