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澤第二天去上學了。土屋是對的,雖然仍然看不到未來的方向,然而因為是木山說的話,水澤還是會聽。至於心情有沒有因為木山的關注而恢複甚至是有點小小的喜悅,這就是隻有水澤自己才知道的事情了。去向柏木要回了進路調查表修改了誌願,見到朋友時也隻是被問了“水澤身體沒問題了嗎”“這次可病了真久”之類的話。“不想繼續升學”的風波就在這樣多數人不知曉的狀態下過去了。
在學校遇到木山時,第一次沒有在目光對上時心臟“咚”的猛然一跳,沒有緊張的光想著躲避,而是認認真真的躬下身去,行了欠身禮。木山輕咳了一聲,挪開目光,雖然還是一副沒什麼表情的麵癱樣子,卻在兩人錯身而過時,小聲的說了句“精神不錯”。水澤垂下眼,長長的睫毛下,是掩藏不住的笑意。
在旁人眼中,這兩人的關係還是不疏不近,平淡的不需要投諸特彆的關心。或許連當事人自己也沒有察覺,在一日複一日時光駒隙中,某些細小的地方,已經跟往時不同了。
比如木山早上來上課的時候會先瞥一眼水澤的座位,看看那個人跟那個人的書包在不在位子上。
比如作為學年委員的水澤會在看到木山的國文作業沒有交上來的時候悄悄將交作業的時間推遲一節課。
公布成績的時候會去順便看一眼對方的排名。也會在有意無意之間瞟到對方桌上攤著的升學資料集。
午休的時候,木山一如往常在天台解決掉午餐。一邊啃著午餐麵包,一邊拿出第一次全國模擬考的成績單研究。目光落在最後一行的偏差值上……42點啊,這種成績是上不了大學的吧,撒氣似的,狠狠的咬掉一大口麵包。
想要升學,包括以後從事什麼職業,都是最近才決定下來的事。關於為什麼會想要成為老師,木山自己也說不清。他是個凡事不願意去深挖細想,而更多的憑自己的直覺本能行動的人。隻是看著柏木老實又拚命的樣子,就有種“這樣也不錯啊”的感覺。非要說的話,應該是想要去做點什麼足以影響他人人生的事情吧。拯救不良少年的熱血教師什麼的,雖然聽起來很老土,然而當他本人陷在隆去世之後的自責裡出不來的時候,也的確曾經期許過有那麼一個契機能夠擺脫那樣的生活。而這個契機,或許就是一個人的一句話。抱著“或許會有人跟我有同樣的想法”的念頭,木山想要成為那種有能力對他人施與援手的人。
不過,理想再豐滿,當務之急還是要先通過大學入學考試吧。看著自己有些過於骨感的成績單,連一向偏愛的調理包也變得無味了起來。
其實木山的腦袋不算笨,以前不好好學習是為了將不良少年的作風貫徹到底,正經念書還是這個學期才開始的事。而且他的理科其實還不錯,隻是偏科偏的厲害,讓國文跟英文拖了太多的後腿。
頗為頭疼的想著些有的沒的的時候,木山看到那個水澤也上了天台。
為什麼是“那個”水澤,木山自己也不知道。隻是意識到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心裡這麼叫水澤了。並不是為了區分這個學校裡其他姓“水澤”的人,也不是因為被同樣身為男人的他喜歡上太驚悚而另眼相看,似乎從更早以前,這個人就常常做出木山無法理解的意外之舉。久而久之,木山對於他的認知,就定位在了“一個特彆的人”上。
就像此刻這樣,明明大家對於不良少年的自己都避之不及,就隻有他,一次又一次旁若無人的闖進這個除了自己什麼都沒有的地方。順帶著將自己徹底無視掉。
隻見他站在天台的防護網旁邊,掏出信封樣的東西拆開看著。匆匆的看完,又用比拆信時慢幾倍的速度疊起來的收好。然後,抬起頭,恍若不聞的歎了一口氣。
仰視著天空的樣子看上去似乎很孤單。
第一次對於這個人有印象,就因為有類似的感覺。
列車通過涵洞時,車窗上清晰的映出了托著腮朝外看的男生的臉。燈光與暗影交錯下,那張寫滿安靜寂寞表情的臉,讓木山覺得似曾相識。
一年級的時候,休學旅行內容是前往新冠的牧場進行畜牧業考察。因為要計算學分而全員參與的活動,讓木山從一開始就完全沒有期待。果不其然,開往劄幌的特急列車上,充滿了讓人焦躁的笑鬨聲。木山從一節車廂的這頭走到那頭,總算在靠近車門的最後一排揀了個角落把自己藏起來。坐下之後,發現隔著過道的另一邊座位上,也有一個人有著同樣的舉動。沒有參與到那些過分熱烈的交談與遊戲中去,獨自麵向窗外托著腮。木山塞上耳機睡了一覺醒來之後,那人還保持著同樣的姿勢。旅行是漫長而無聊的,於是忍不住觀察起這人來了。沒有染過的黑色頭發中規中矩的貼在頭上,校服扣子規整的扣到了領口第二顆。是個走在人群裡絕對不會一眼發現的到不起眼男生。然而當他不經意的收回衝著窗外的目光,低下頭時,從那沒有表情又不似放空的臉上,木山讀出一種有彆於旁人的,深潭古水般的沉靜。直到後來有人在前邊大叫著“水澤,水澤哪去了”,他才應聲將自己從發呆中抽離出來。看著那人很快融入到跟同學的笑鬨之中的樣子,上一刻那躲在角落裡的疏離感卻反而讓人印象深刻。是叫“水澤”吧。上了高中之後,木山少見的留意到了身邊的世界跟人。
從那時到現在,見過了水澤各式各樣的樣子,“水澤”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意義,漸漸變得豐沛起來。後空翻成功時神采奕奕的樣子,糾正動作時嚴格專注的樣子。哭的稀裡嘩啦的樣子,麵對自己時目光閃爍的樣子。跟他的接觸多到一定程度之後,逐漸發現所謂“鴕鳥”就是用來形容他的專屬名詞。像是敏感膽小的鴕鳥一樣的人,雖然是發力的時候能夠以時速65公裡的速度狂奔的動物,卻往往稍一受刺激就把頭埋進沙子裡假裝自己不存在。
是不能聽之任之放著不管的類型啊。看著那眼神逐漸變得渙散的人,木山在心裡做了個決定。
“你在做什麼?”
被突然插入的聲音打斷了冥想,水澤嚇了一跳。轉身去看,發現是木山。他暗自苦笑,剛剛一心隻想找個安靜沒人打擾的地方,不自覺就跑到天台上來了。卻忘記了這裡是木山的基地,來這裡十有八九能碰到他。
搖搖手想說沒什麼,卻發現手上還捏著信在一起揮動。想要收起來又怕看起來更奇怪,隻好解釋說:
“妹妹的信。”
說完就後悔了,木山他,怎麼可能有興趣知道這個。
木山卻回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