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首被埋藏的三行情書 “外麵能看……(1 / 2)

“外麵能看見什麼?”

木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的時候,水澤才發現自己自己又不知不覺的放空了。有時候就是這樣,思緒會忽然間自己冒出來,刻意去捕捉時卻又發現是那麼的不可捉摸。是啊,外麵有什麼呢?七點五十二分從新橫濱出發的新乾線ひかり527號,到達他們下車的米原有將近兩小時的車程。因為已經是穿梭在夜裡的末班車,即使看向窗外的話,也隻能看到黑沉沉的夜吧。

水澤轉向木山,微笑著搖搖頭:

“不打牌了嗎?”

“嗯,都睡著了。”

一邊遞給水澤一罐尚帶餘溫的咖啡。

水澤回身,不禁莞爾。一群安靜的腦袋。一刻鐘之前還興奮的吼著要打牌的航,此刻已經枕著悠太的肩膀,仰著臉睡的十分香甜了。被他當作人肉靠枕的悠太,還帶著眼鏡在溫書。他想要報考的誌願學校鷲津依照目前的成績來說有些吃力,因此即使在出來玩的時候他也帶著功課。他們的後邊,日暮裡跟金子像小獸似的靠在一起,金子的眼鏡都快要從鼻梁上掉下來了。隻有火野還醒著,跟水澤的視線對上的時候,不慌不忙的微微一笑,比起剛剛入部的時候,他的麵部表情柔和了許多。

說起來,明明已經是應考生了,應該在緊張的複習備考才對。最後一次全國模考之前的溫書假,結果還是用來集體出來玩了啊。

已經決定畢業之後不再升學,直接繼承家業的日暮裡,不同於其他同學應考與就職的忙碌,最近已經開始漸漸對家裡印刷廠的事務熟悉起來。有時會在上學的時候帶來大包的印刷冊,然後在第六節課之後立刻消失去送貨。跟客戶之間的電話聯絡也漸漸變得多起來。跟周圍埋頭於習題的同學們不同,行事也變得有些“大人的”派頭了。

這次的旅行的緣由也跟他有關。日暮裡的外公家是有著悠久傳統的和紙製造職人,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舉行歲暮的感謝宴,招待來自各地的有著業務聯係的商戶們。這個時候,家裡的小孩們都會被叫去幫忙。

航從上一年就打定主意要去湊熱鬨,結果那幾天他剛好因為打架被停學禁足在家沒能去成。於是這次從半個月之前就開始嚷嚷著要去。悠太拗不過他,於是答應隻要他在放溫書假之前做好所有的習題就同意放人。亮介已經內定了攝影工作室的入職,也是一個沒有升學壓力的人,於是自然是完全讚成。木山酷酷的表示沒所謂,金子有些害羞的說大家也好久沒有聚在一起了。於是,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或許,在每天各自為了前途而忙碌的過程之間,總有人也在懷念著那段抱有同一個夢想親密無間的日子吧。

在一起的日子,即使是吵鬨,也多麼的美好。

“所以說,還不如坐青砥行那趟車呢,都是航非要省那870日元。”

悠太不滿的念叨著,一邊被日暮裡推著走。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

“囉嗦!一粒米上麵住著七個神仙,870日元也是很大一筆錢啊。”

“就說你窮就對了嘛,這跟一粒米上麵住著七個神仙有什麼關係……”

“嘛嘛,都快到了,算了吧。再說了,悠太你說的那趟車不是還要晚到七分鐘。”

亮介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打著哈哈,不過聲音中的笑意說明了他的心情很好。

“但是可以少換乘一趟車啦!我們一路過來換乘了四趟車啊四趟啊!!早就說不要在這時候跑出來玩什麼的了,都快困死了……”

悠太暴躁的反對著,就快跳起來了。

“前輩,難得大家一起出來,就愉快的玩到最後吧。”

跟往常一樣的,每次爭論總是好脾氣的經理人土屋出來打圓場。

果然是過分的吵鬨呢。

水澤走在最後,好笑的看著那群人吵吵嚷嚷。一切還是沒有變,然而卻不再是一如往常的理所當然了。日後可以這樣拋開煩惱痛快相處的機會會越來越少。這樣想著,縱然沉浸在熟悉的快樂裡,卻不免有些傷感。

“水澤,跟上了。”

悠太在前邊叫著他,像是剛剛的吵鬨全都不存在般的,轉眼之間,他又走在航的身邊了。

“嗯。”

日暮裡的外公家在今立町一個叫做“大瀧”的小村子裡,是從福井市還要更加往深山裡去的地方。乘坐著一小時一班的鄉間巴士,穿過掉光了葉子、光禿禿的枝乾上偶爾還殘留著幾顆乾癟果實的柿子樹林,晃悠著往山中駛去。如果不是抱著湊熱鬨的好奇心情,這樣冗長又無趣的路程,對於活潑的少年來說絕對不是一件可以忍耐的事。

然而,總是有一些東西在意料之外的。略嫌枯燥的旅程儘頭,為他們展開了意想不到的奇異畫麵。

作為福井縣的重要文化產業支柱,藏在深山裡的小村子有著響亮的名頭。人口不足一萬,卻是日本和紙產量和品質第一的今立町,理所當然的有著“和紙之鄉”的稱號。而大瀧,更是日本紙幣的加工地。代替木質招牌的,用堅韌的雁皮紙書寫的招牌掛滿了道路的兩旁,村裡裡滿滿當當的,都是關於紙文化的博物館、供奉著和紙祖先的神社、以及販賣各種紙製品的商店。

日暮裡之前就在路上告誡說,因為宴會當天會有很多客商來,所以在家中的行為舉止一定要有禮貌,不可以莽撞。其實即便他不這麼提醒,在實際到達目的地之後,少年們也很快被古老的手工作坊裡的神秘沉鬱氣息所感染,變得小心翼翼了起來。

走進和紙作坊,淡淡的紙漿氣味撲麵而來。不似一般的農家在中庭裡開辟菜圃或者種植花卉,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擺的滿滿當當的木板,上麵鋪著已經成型的和紙,在北緯36度的冬季陽光中等待著曬透風乾。沿著低矮的院牆,擺放著一排巨大的缸,那裡麵盛著製造和紙的原料——楮木、黃瑞香和雁皮。再往裡走,濃濃的水蒸氣爬上了窗口,將采光玻璃洗過了一遍又一遍,就是在造紙了。

擁擠的工房中,女工們弓腰坐在矮腳凳上,反複攪動著麵前的大木盆裡的內容,那是煮過的樹皮。用手將原料中硬實的纖維以及雜質挑出來,是保證紙的質量的重要工序。兩兩一組的工人手持著底部鑲有竹簾的濾篩,用它在濾缸裡掬取紙漿,同時前後左右地晃動,使竹簾均勻的粘上紙漿。完全依靠眼力與經驗的工作,是和紙製作的獨特方法——“流濾”。被經年的水汽熏得色澤深重的木造屋梁下,工人們專注的重複著單調的動作,隻有晃動濾篩時發出的“嘩嘩”聲,仿佛海浪撞擊著岩石一般。沒有人講話,因為不需要語言,豐富的經驗與默契讓他們隻要一個眼神就能傳遞意圖。沉默的工作間裡仿佛帶有某種魔力,讓時光在這裡凝滯,因為千年前的人們,也是如同今天這樣工作著。這井然有序的工作環境,讓即使是過動的少年們,也不免沉靜了許多,唯有一雙雙睜圓了的眼睛,泄露了心中的好奇。

日暮裡造介是位精力充沛的老人。即使是上了年紀,將家中的事務傳給了兒子們,也總是閒不住。這次也是親自帶著日暮裡們參觀。等到他介紹完,看著男生們興味盎然的樣子,更是大方的笑著說“客人們不妨也來試試”。

聽到主人的邀請,少年們興奮的、又有些猶豫的伸出雙手,仿佛不確定經由自己的觸碰,這樣美侖美幻的千年之夢會不會在下一刻粲然粉碎。

需要極高的技巧與豐富經驗的“流濾”,對於他們來說自然是不成的。沉重的流濾架並不好掌握力道,粘稠的紙漿仿佛有著自己的意誌,總是淘氣的橫衝直撞著,在平滑的平麵上畫出不規則的怪奇形狀。為了保持紙漿的質量,操作間裡沒有安裝取暖設備。冬天的冷空氣在挑高的空間裡竄來竄去,沾上了紙漿的手指沒幾分鐘就變得冰冷僵硬,這個時候,就隻有將手放在用炭爐煨著的熱水上暖暖。

親手去做,才知道這些看似簡單的工作裡,蘊含著怎樣的辛勞。嚴寒北地,一代代的工匠們付出了怎樣的艱辛,才讓這工藝傳承下來,變成無法剝奪的智慧財富。

沒過一會兒,縮著脖子不斷攏著手哈著氣的少年們紛紛踱著小步聚到了炭爐旁邊,一邊發出“噝噝”的吸氣聲,一邊圍成一圈分享著熱水冒出的一點點暖氣。越前的冬天,總是充斥著東部沿岸不具有的嚴寒。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嚴寒,孕育了堅韌細密的名紙——越前雁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