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煩惱著的事情可以告訴水澤麼?可以告訴他自己聯想到悠太穿起嫁娘裝的樣子時緊張的心怦怦直跳的事麼?可以告訴他自己發現跟悠太之間就像裝了磁鐵似的,往往不留神就湊能湊到一塊的事麼?可以告訴他大概是受了他跟木山的影響,自己甚至開始懷疑起跟悠太的關係的事麼?
航煩躁的抓抓頭發。定神一想又覺得自己腦子裡塞得全是些捕風捉影的小事而已,即使要說也不知道該從哪一件說起的好。還是算了吧。
“對哦,再不早點回去,那幫混小子搞不好就把蟹肉全搶光了。豪華海鮮大餐,我來啦~~~”一個人衝在最前麵的時候,還不忘回頭招呼著水澤:
“走了,水澤。”
“……嗯。”
若有所思的看著航,水澤微笑著點頭。航這個人,實在是太好懂了些。
“水澤,”前進的腳步忽然頓了下來,卻沒有回頭:
“你跟木山,……相處的還好嗎?”
“嗯。……是朋友。”吞下了那句“畢業之前”。
“是嗎?太好了。”
如釋重負的聲音,然而似乎並沒有太高興。始終無法忘掉的,是那張在食堂裡浸滿了眼淚,卻努力壓抑著抽泣,說著“我實在是沒有彆的辦法”的臉。
“我出去一下。”
老舊木門闔上的時候震得門上的玻璃發出“哐哐”聲,是水澤跑出去了。
海鮮大餐什麼的,對於高中生來說確實有點太奢侈了。大概因為是淡季的緣故,來旅遊的人不多,爽快的民宿老板對於他們也特彆的照顧,提供的料多之又多。也不管他們有沒有達到法定飲酒年齡,居然拿出來自家釀的燒酒跟他們一起喝。美食加上美酒的刺激,讓大家都逐漸呈現出跟平時不同的樣貌來。
喊著“讓你們見識見識全國大賽的實力”一邊像圓滾滾的熊貓一樣在榻榻米上滾成一團的是火野;叫著“好棒好棒”一邊學著火野的樣子翻跟頭,卻笨拙的歪倒在一邊的是日暮裡;像是參加忘年會的上班族似的,金子把不知從哪來的繩子綁在頭上,拿著酒瓶“哇啦哇啦”的唱著歌;航倒是越喝越安靜,托著腮目不轉睛的盯著悠太,露出傻兮兮的笑容;被盯的那位倒是完全沒有自覺,抓住民宿老板養的小土狗蹲在角落裡念叨著什麼,仔細聽的話還能聽到“老是嘲笑我的發型,其實紅顏色難看死了”之類的內容。
水澤自己也喝多了,意識變得輕飄飄的,像是漂浮在海麵上的油一樣載沉載浮著,不知為什麼無法控製的“咯咯”笑著。隻是在看到拽開了領口的木山跟紅著臉給他倒酒的土屋時,笑意變得遲鈍了些。
這間三十五畳榻榻米大的房間塞進來九個人果然還是擁擠了些,呼吸中淨是米酒熾烈的味道,似乎有些喘不過氣來。於是忽的推開原本枕在自己的大腿上發短信的亮介站起來,任憑他的腦袋磕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在亮介吃痛的哀叫聲中甩甩頭跑了出去。
悶得喘不過氣來的胸口,迫切的需要呼吸些新鮮空氣。
眾人都被他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睜著不甚清明的眼睛互相詢問著,木山想起他那泛著可疑紅暈的臉以及過分晶亮的眼睛,想了想還是跟了出去。
“我說……他們看起來感情真好啊。”
目光渙散講話都開始不流利的日暮裡鈍鈍的說。
還在清醒跟不清醒的人們都捂著嘴吃吃的笑起來。
漫無目的的衝出屋子跑了一陣,被夜間的空氣一吹,漲漲的腦袋反倒有些清楚起來了。緩下了腳步,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正走上去海邊的水仙田的路。大概是真的很喜歡這片美麗的景色吧。
木山跟出來了,一直用不緊不慢的步子跟在自己的身邊,水澤肯定如果自己現在順勢向後倒去的話,一定不會倒在地上。木山就是這麼可靠的人。
是朋友。在畢業之前。
不知道為什麼,下午答航的這句話,老是在水澤腦子裡反複的回蕩。
上回鬨完彆扭之後,木山表達了是將水澤當做朋友來看的意思。對於水澤來說,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失落。然而,總算是找到了維持兩個人之間平衡的最佳方式,那就是以朋友的名義。
以朋友的名義,很多的事情都可以想通了。很多的糾結也可以化解掉了。
於是,可以在一路上麵對日暮裡跟亮介時不時拿自己跟木山的關係開涮的時候,微微一笑;在丸岡城從高高的城垛往下跳被木山伸手接住了讓眾人齊齊發出“哦——”的聲音的時候,充耳不聞;甚至在單獨麵對木山的關心的時候,笑著吐槽他是雞媽媽。
朋友,多麼讓人堅強的牢固關係。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麼我一定會做到。
即使,忘卻了自己真正的心意也好。
[這樣的心情,還是說出來比較好。]
……可是,被說了這樣的話之後,怎麼也沒法當作沒說過。因為是神社巫女說出來的,也像是具有了神力似的,一直以來苦苦壓抑著的,也以為終於找到平衡點的心情,始終還是受到了影響吧。否則,為何在這含混的夜裡,心情就像酒精似的在體內發酵,思維也變得放肆了起來。
夜間的水仙田看起來跟白日裡有所不同,清冷的月光灑在花瓣上,照的白色的花瓣發出柔和的光暈,海浪拍擊在岸上的水汽也罷,可以看見天樞的黑色夜幕也罷,木山帶著棱角的熟悉麵容也罷,一切看起來都帶著朦朧的醉意。是夢境吧。
這一刻,忽然就不想要再將心中最大的秘密壓抑著了,一種想要訴說的欲望湧上了嘴邊:
“木山。”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熟悉又陌生的音色,即使有潮汐的聲音作為背景音,還是那麼的灼熱跟清晰。
“我在。”
他也聽見木山的聲音,低沉的、穩定的語氣,即使有潮汐的聲音作為背景音,還是那麼的真實跟近在咫尺。
心臟忽然就鼓噪起來了。
“砰——砰——”的。
一下接著一下,從沉悶漸至清晰。
終至無法再聽到自己聲帶發出的任何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