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語 眼前秋風吹落一地桂花,她笑了笑……(2 / 2)

寶*******開 胡沙遠憶 4574 字 10個月前

胤禎自失一笑,“辛棄疾空有滿腔報國之誌,卻不遇聖主,在蹉跎輾轉中荒廢了一身本事。後人隻記得他是個南宋文人,幾乎忘了他曾任軍中掌書記,曾率五十人敢死隊奇襲敵營。”

“稼軒曾言自己‘剛拙自信,年來不為眾人所容’,不得已‘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他是生錯了時代,遇到一群昏君庸臣,你和他哪能一樣呢?況且稼軒到了四十二歲才歸隱,好歹為百姓做了二十年官,你若想學彆人‘休說往事是非,而今雲是,且把青樽酌’,還早著呢。”寶瓔一口氣說了許多,竟忘了自己是來勸解胤禎的。

胤禎凝睇她片刻,不想這丫頭還知道這些道理,人都勸自己彆賭氣,免得觸動傷口,她竟跟自己講起道理。他沉思片刻,道,“這些不是他們讓你說的吧,額娘也不會教你這些話,這都是你從書裡看的?”

寶瓔知道他取笑自己打小最怕背書,不好意思道,“也就是隨便翻翻。”

“讀了許多稼軒詞?”胤禎問。

寶瓔支吾其詞,沒有人問過她喜歡誰的詞,誠然,她喜歡稼軒詞,但總以為女孩子喜歡豪放的稼軒詞會被人笑。

“我……”薄唇輕啟,還想再說些什麼,隻聽見門外響動,“他們等你很久了。”

胤禎不耐煩看向窗外,正欲起身,不覺牽動傷口,疼得齜牙咧嘴又不肯喊疼,隻強抿著嘴忍著。

“彆動!”寶瓔製止他的動作,“時候不早了,你好好歇著,我也得回去了。”

轉身欲走,正要開門,卻聽得胤禎喚自己。

“多謝。”他輕揚嘴角。

寶瓔點點頭,打開門,隻見外頭丫環仆役黑壓壓站了一院子。見寶瓔出來,眾人都喜出望外,伺候的丫環們從她身邊魚貫而入。

這陣勢惹得寶瓔想笑,一陣秋風襲過,身旁的完顏氏禁不住掩口咳嗽。

寶瓔見她素衣微涼,身體單薄,不再耽擱她,“福晉不必送我,寶瓔這就回去了。”

完顏氏真心感謝寶瓔,溫言道,“今日有勞格格了。”遂命丫環送寶瓔出去。

她蓮步輕移,須臾已移至回廊,忽然裙裾輕旋,秋水雙眸忍不住回望獻芹齋內,隻見完顏氏倚在樟木雕花椅子上,朱唇一張一翕,似與屋中人細語。她玉頸微伸,想看清完顏氏的表情,無奈房門半掩。

“格格,這邊走。”注意到她的失神,丫環細心提醒。

寶瓔抿嘴笑笑,隨她指引而去,“你們福晉身體不太好嗎?”

“去年生產時落下的病根,病了大半年,今年才好些,多虧德主子操心。爺對福晉好著呢,隻是嘴上不說,還勞格格回去帶話讓德主子放心。”那丫環以為寶瓔是德妃遣來的,絮絮叨叨說了許多。

寶瓔隻是笑笑,她自然了解胤禎的脾氣秉性,她懂得他的滿腔抱負,也明了他的萬般無奈。隻是,她再怎麼懂他,也是一個人的事情。此刻書房內與他剪燭夜話的人才是將與他執手偕老決然無悔的妻,而她,寧願退避三舍去做他身後的影子。

她繞過大半個皇城回到永和宮,扉門半掩,冬青緊張兮兮在門口觀望。

“格格回來了,”冬青興奮地拍手,“可把格格盼回來了。”

“隻有你這麼盼著我回來。”寶瓔不免自嘲,人人都在為她白天頂撞皇上的事犯愁呢。

“格格在乾清宮的差事丟了就丟了,回來也是一樣的,”冬青拉著寶瓔道,“奴婢給格格收拾了屋子,格格看著喜歡嗎?”

寶瓔見到熟悉的綠紗窗雕花門,“當真回來了。”

她輕拂著書桌的一筆一硯,往事曆曆在目。

“冬青,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十三的?”寶瓔冷不防問道。

正在鋪衾被的冬青臉唰得紅了,明明是秋冬時節,空氣裡卻充滿燥熱的氣息。

“格格,你又拿奴婢開涮。”冬青支吾其詞,用手中倉促的動作掩飾自己的慌張。

“你說是不說?”寶瓔板著嘴臉,逼冬青就範。

冬青拿她沒辦法,沉聲道,“剛進宮的時候,奴婢每天在儲秀宮學規矩,格格是不知道,宮裡教規矩的姑姑可比主子們厲害多了,管奴婢的姑姑是個二十上下的宮女,過幾年就能出去嫁人了,她急著調理我們,好給自己找替身,調理好了就把我們捧到主子跟前去,自己好領了恩典出去。姑姑火氣大,說打就打,要不就罰到牆角跪著。其實挨打還好,忍一忍就過去了,怕的是罰跪,吃不準跪到什麼時候。我們每天伺候姑姑洗臉梳頭洗身子,天不亮就起床,忙到夜深才睡,姑姑又是愛麵子的人,衣服手絹都要跟人比,我們就天天縫,做了拆,拆了做。日子就是這樣過的,時間久了,每個人臉上都跟上了蠟,已經不會哭不會笑了。”

“原來你們進宮的時候是這樣過的,然後你姑姑就把你派到永和宮了?”寶瓔問道。

冬青搖搖頭,“還沒那麼快,其實奴婢從沒單獨出過儲秀宮,每次出去都是兩個人一起的,規矩就是這樣的。可是,有一天,奴婢在甬道裡,突然聽到馬蹄聲,奴婢見到的人都是規規矩矩的,還是頭一回遇到這樣的事兒。奴婢一抬頭,就見一個人騎著馬過去了,經過奴婢身邊的時候,像是對著奴婢笑了一笑,奴婢就記住他了。”

寶瓔不覺一笑,“那個人就是十三。”

冬青含羞點頭,“後來,奴婢被分到永和宮才知道那是十三爺。隻要能在一旁看著他,奴婢心裡就很知足了。”

寶瓔苦笑,“我明白。”

“格格知道嗎?他笑起來,那種感覺,就好像,就好像……”冬青搜索著詞語去形容。

“就像冬天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他一出現,你的心就暖起來了。”寶瓔緩緩道,她怎會不知道這種感覺呢。

冬青不住地點頭,她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就是在那縷陽光的支撐下度過,隻是,每次見到他,她都不敢離得太近,仿佛一靠近,就會被他驕陽般的光芒灼傷。

當夜,寶瓔披衣獨立窗前,誰念西風獨自涼,當時隻道是尋常。景山道上,壽皇殿裡,櫻花樹下,他留給她太多記憶。她隻知道,留在他身邊,就是暖,是幸福。

直到有一天,他身著紅裝,正隔桌給人敬酒,她才明白,他不屬於她。

眼前秋風吹落一地桂花,她笑了笑,“青梅竹馬,走不到花前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