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院落裡,有人在低吟,“山一程,水一程,身向逾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寶瓔接上下闋,對那青衫人微微一笑。
“寶瓔?你怎在此?”他輕笑出聲。
“八爺又如何在此呢?”寶瓔反問,夜空下他們都沒了平日的世故。
“看星星。”八爺脫口而出,馬上意識到這謊話說得實在不妥,如此黑沉沉的夜空哪有星星可看。
“八爺好雅興。”寶瓔俏皮一笑,不願揭穿他。
“雅興不敢說,但想要看到的,一定能看到。”他不露痕跡為自己解圍。
“寶瓔也喜歡納蘭詞?”他詫異胤禎口中那個不學無術的妹妹,怎會喜歡如此纏綿婉約的詞。
“寶瓔學東西不求甚解,但覺喜歡就學,學得膩煩了就丟下。以前覺得納蘭詞過於淒婉含蓄,但其邊塞詞既不似戍卒流離失所的淒苦□□,又不似將軍壯士黃沙萬裡的懷鄉之歎,他的心境和眼下的情境倒是很像。”她自嘲道,然而她心裡明白,但凡遇到喜歡的,她是丟不下的。
“他本是八旗貴胄子弟,隨帝出巡,和你我如今的處境倒是很像。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八爺對著空靈的夜空,想起往事。
他大概是思念良妃娘娘了,寶瓔不語,怕驚擾了那一泊皎潔的月光,自顧自思念著遠在京城的人們。
夜深人靜,屋裡燈油耗儘,寶瓔隻得披衣去取燈油。她輕啟房門,恰好見一人從門前經過,行宮有陌生男子經過本已意外,更何況那人劍眉朗目,瀟灑俊逸,背影像極了櫻花樹下那個轉身。
“十四?”寶瓔難以置信地開口,期許是自己看錯了。那人頓住腳步,微轉身體捕捉身後的氣息。
不是你,不是你。寶瓔在心裡默念,期待隻是自己眼花。
他下了極大決心,霍然轉身,寶瓔卻在那一瞬緊張地閉上雙眼,仿佛靜立在微風吹落的櫻花雨下。
“是我。”平淡的語氣,熟悉的俊顏無比清晰地出現在眼前。
“真希望不是你。”寶瓔低頭,轉視其他地方,不用看也知道是他。那樣熟悉的背影,那樣完美的俊顏,在昏暗的燈光下逐漸清晰。昨天還在期待見到他,今日卻期盼他不要出現。
他快步上前,“你認出來了?原來你住這兒。”
“你瘋了嗎?上次那些板子你忘了嗎?”寶瓔刻意壓低的聲音裡透著難以名狀的焦慮,“你怎麼就這樣不顧惜自己呢?”
“我來找八哥。”渾厚低沉的聲音,他也克製著,目光保持著機警,四下打量。
“我認出了,估計皇上能認出。你出來了,宮裡怎麼辦?你住在宮裡,幾日不見人,會被發現的。你那一家子都這樣瞞著?”寶瓔不知是生氣還是傷心,擅自離京潛隨聖駕,一旦被皇上發現,被定個謀逆大罪,隻怕要到宗人府的大牢去了卻殘生。
此事的後果他怎會不知道,但此刻絕不能流露出怯懦。胤禎若無其事道,“不勞費心。我自有安排。”
寶瓔憤憤道,“八爺事先知道?”這樣的大事,虧他還有心思吟風弄月,寶瓔氣不打一出來。
“不是。”他搖搖頭,“我自己的主意。”
寶瓔心下了然,早該想到是這樣,八爺那樣的人精不會這樣冒險。隻有胤禎那樣的性子才敢做出這樣的事情。
“也對,就你敢,也隻有你敢。”寶瓔嘀咕道,皇上稱讚他“甚有義氣”真是一點都沒錯。
胤禎不知這話是誇獎還是諷刺,隻好沉默不語。
“這是行宮,你住哪兒?”想了想還是不放心,索性問出來。
胤禎那漆黑的眸子一轉,“白天我可不是這個樣子,保管你認不出。”
寶瓔稍微放寬心,“晚上是侍衛,白天難道是太監?”
“少貧,我走了,保重。”他閃身即走,寶瓔追過回廊已經不見人影,當真來無影去無蹤。
他這樣瞞著皇上,卻不瞞自己,究竟是幸運還是不行?寶瓔懶得傷腦筋,想起燈油的事情,加快腳步走過寂靜的回廊。
“小乖乖,你就從了爺吧。”是太子的聲音,太子的那些事情寶瓔也略有耳聞,但多半發生在毓慶宮,這裡是皇上行宮,他居然這般大膽?寶瓔無意聽牆腳,轉身準備從另一邊折回去。
“太子爺,您饒了奴婢吧!”是合離的求饒聲,寶瓔忍不住駐足,心裡七上八下,合離分明不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