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涼危城往突蘭行,須得四日。
顧淼一路隨軍西行,暗中觀察高檀的動向。
破城之日,趙若虛被高檀救於壺口關隘,顧淼要想辦法在高檀找到趙若虛之前,率先找到他。
山脈綿延,眼前的嘉山是此行翻躍的最後一座矮丘。嘉山的另一側便是突蘭地帶。
因為火爆連環的裝卸,這幾日,高檀與顧闖常在一處。
雖然她沒工夫教高檀射箭,但是顧淼也一直跟在顧闖的左右,趁機注意高檀的蹤跡。
若是肖旗此時真在此地,高檀定然要尋得時機與他相見。
進了嘉山,行進的隊伍速度緩了下來,他們今夜要在溪流流經的山側安營紮寨。
顧淼勒韁停馬,扭頭去看高檀,卻見他恰好側目望來,開口問道:“明日破城你是與弓手一隊還是留在營中?”
“自與弓手一隊。”顧淼答道,心中卻想,她肯定是要與騎兵一道進突蘭,方能提前到達壺口關隘探個究竟。
高檀翻身下馬,道:“明日萬事小心。”
顧淼定定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鄭重,倒不似敷衍搪塞,虛情假意。
顧淼轉念一想,不過,說起來,大概都是因為她姓顧。他才來討好她。
嗬。
顧淼斂了神色,轉過了眼,翻身下了馬。
抬眼又見,不遠處的齊良也下了馬,他朝自己招了招手。
顧淼便朝他而去。
高檀見顧遠不發一言地走開,順勢望去,方見齊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高檀眉頭微蹙,心中想道,火爆連環之計替代了齊良的貫日弓,齊良心中定然不忿,隻是顧遠性子魯直,與他似乎格外親厚,當日,他如何評說他……
他稱齊良為天縱之才。
高檀想到此處,暗自一聲冷笑。
他避開了齊良的視線,轉身而走。
顧淼抬眼,隻見齊良的視線自她的身後移開,直視她,笑問道:“嘉山連同突蘭的輿圖,你可仔細瞧過了?”
“自然仔細瞧過了。”
顧淼點點頭,雖然嘉山如何,突蘭如何,她記得一清二楚,可是保險起見,琢磨了十數遍,如何趁亂到達壺口關隘,如何見到趙若虛,倘若再遇肖旗,她又該怎麼辦。
齊良觀她神色,忽而問道:“你有心事?”
顧淼一愣,搖頭道:“齊大人,何出此言?”
齊良笑了笑:“你仿佛在出神?”
顧淼忙答:“隻是有些憂心明日破城,倒不是什麼心事。”
齊良徐徐道:“我見了那火爆連環,誠然難得,亦甚為機巧,有此器械,明日破城,大有把握。”
顧淼頰邊露出一點淺笑:“那便是最好了。”
*
夜靜更闌,一夜過後,旭日的光芒在東邊點亮,銀朱色的霞光刺破朝霞,一點一點地輝照山麓。
數座投石器高聳,掩映在鬆柏綠意間,火器裝置也已備齊,顧闖點了兵馬,唯待時機。
突蘭金玉節,是整個突蘭地帶,最為盛大的節日,焚香沐浴,祭祀祝禱,直到午時至,眾人須得四肢撲地,埋首長拜,三刻過後,繼而再起,載歌載舞,直至昏昏。
午時一至,火爆連環便起。
眾人望著遠處的連亙石牆,屏息以待。
金烏緩緩爬上雲頂。原本耀眼的光芒卻漸漸地黯淡了下來,越來越暗。
顧淼聽見四周傳來了壓抑的驚呼:“天狗吞日!是天狗吞日!”
午時將至,四野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林中的夜蟲發出鳴叫。
“投器!”一片黑蒙蒙之中,顧闖揚聲下令道。
赤色火焰轉瞬騰空而起,接連數發,自投石器齊齊飛向突蘭的石門與石牆。
數息過後,爆破的聲響,轟隆如雷,刺目的金色的火光迸濺而出,石牆一闕亮如白晝。
精銳騎兵俯衝下山。
顧淼捏緊了長弓,翻身上了雁過千山,埋低了身,隨騎兵之流,趁勢衝向山下突蘭。
耳邊的轟隆巨響不絕,火爆連環,撞上石牆,濺起滾滾飛煙與亂石。
化狄的人馬早亂了陣腳。
誰能想到火爆連環能有如此威力?誰又能想到,偏偏是今日,偏偏是金玉節慶遇上了天狗吞日!
敵在暗,我在明,即便突蘭布防再嚴密,也不可能刹那生出明目,生出三頭六臂,抵達洶湧而至的千軍萬馬。
顧淼借著火光照映,掃視四周,此情此景,不必顧慮破城,她要往壺口去。
是以,她並不與人纏鬥,隻驅策雁過千山,避過襲擊,一麵禦敵,一麵往北疾行。
她記得很清楚,當年,趙若虛在壺口關隘,被流矢射中,箭頭淬了毒,傷了他的一隻眼。他目盲之時,幸而被高檀所救。
隻是,依照眼下的情勢,高檀尚在石門之外,她猜,興許是埋伏已久的肖旗救了趙若虛,而高檀不過是順水推舟,做了這個‘恩人’。
嗬。
顧淼一夾馬腹,愈向北疾行。
壺口關隘,亦有駐軍,午時三刻過後,天光再度亮起,先是蒙蒙亮,如同烏雲蔽日,繼而大亮,一如尋常日中。
顧闖部署的另一隊人馬早已自嘉山而下,與關隘的駐軍纏鬥在一處。
流矢若雨下。
顧淼一麵留意箭矢的方位,一麵焦急尋找趙若虛的下落。
人仰馬又嘶,顧淼策馬敏捷地躲過數道飛箭,打馬衝開騎兵的包圍。
她一刻也不多留,繞到了化狄的兵馬後方。
在人群中,她先看到的人是肖旗。
他高坐黑馬,身上穿著的,竟也是化狄一方的軍服。
黑鐵頭盔之下,露出大半個麵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