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聲音在叫她，在黑沉沉的睡境中浮上來，掙紮著想起好像剛剛姨媽叫自己換鞋的，自己卻好像是睡著了，這麼一想，一陣緊張的冷汗冒出來，人一下子驚醒，從床上猛地彈起來同時睜開了眼。

“海京？——”

“嗯——？”眼前一張關切的臉，是媽媽的有些擔憂的眼神。再看看四周，雪白色的四壁，大大的窗戶外可以看見陽台的圍欄，有暖暖的陽光照進來。

“怎麼了海京？一醒來就冒冷汗，”感受到媽媽溫暖的手蓋上自己的額頭，朱海京總算明白自己做了一個夢。隻是這個夢境太真實，如過去重演一般，讓她以為自己還停留在過去的生活裡，咚咚的心跳表明自己的緊張時如此時這麼真切。

然而畢竟是夢境，此時媽媽正在自己身旁，自己正坐在新房間的床上。過去是真的已經過去了。

“剛剛夢見姨媽叫我起床，以為還在鄉下。”

“還以為你做噩夢或是感冒了呢。”她感覺媽媽明顯鬆了一口氣，突然覺得有些傷心和不甘。

“其實跟噩夢差不多吧。”幾乎是脫口而出。

“……”撫在她頭上的手頓了一頓，然後輕輕柔柔地滑下來，“沒事了，媽媽現在不是在麼。”聲音裡是無限的溫柔和憐惜。

被這聲音擊倒，朱海京幾乎立時就要落下淚來，心中無數說不出口的委屈似乎終於找到一個出口，她難為情地低下頭偷偷吸鼻子。

“穿好衣服出來漱口，吃了早餐我們就去學校。”媽媽的手軟軟落下肩頭，聲音一路走到房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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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餐，下樓來到院子中，有些薄霧還未散，空氣裡一陣濕氣。

有個穿白汗衫的中年人在靠近大院門的院角左右甩著自己的手臂。

“劉社長，今天怎麼早鍛煉啊。”

“嗬嗬，年紀大了，不運動運動不行啊。”劉社長聲音厚重清晰，說起話來笑嗬嗬的，“這就是你家海京吧，跟你還挺像的。”

“都說不像呢，眼睛鼻子沒一處像的，我看。”

“不是說五官，是看神情，笑起來神色很像。”

“還有這麼個說法啊。來，海京，叫劉伯伯。”

“劉伯伯好。”

“嗬嗬，海京丫頭好，”劉伯伯笑嗬嗬地看過來，眼神溫和，“這麼早是去學校吧。”

“是啊，她這個轉學比較麻煩，還有些手續要提前找校長簽個字。”

“她的校長是不是範校長？”

“對啊，就是範校長。”

“嗯，她這個人還是很好說話的，我跟她也認識，要是遇上什麼難處不方便，你回來給我說，我替你去解釋解釋，應該沒有什麼問題的。”

“那真是太謝謝您了，還是老領導關心我們哪。”

“嗬嗬，這不算什麼事，不要放在心上。”

“那我們走了，海京，跟伯伯說再見。”

“劉伯伯再見。”

“好，去吧。”朱海京走出幾步回頭，看到劉伯伯帶著溫和笑意的眼神似乎還隱隱落在自己身上。

走出大院，街道行人不多，偶有自行車鈴鐺叮鈴而過。經過靠院的一排門店，全都緊閉著門閥，隻一間門店開了兩扇大門，擺出一排漂亮的瓷磚樣品。

“老周啊，天天這麼早開店啊。”朱媽朝店裡的櫃台招呼。

“沒辦法，我家度群天天清早起來開店，我也不得不跟著起來啊。”一個黑黑瘦瘦的男人打著哈欠從櫃台後伸出頭來。

“看你說的老不情願的，心裡得意著吧啊，這麼懂事的孩子。”

“哈哈哈，還行吧。”黑瘦的男人這回笑得十分精神，“這是你娃子？跟你不像啊。不是抱養的？”

“你就嘴欠吧，在孩子麵前也不收斂點，可憐你家小群，跟你這天天是怎麼過的。”

“怎麼過的？好好的在過嗎不是，吃穿不缺，這樣就不錯了。”

“你什麼時候帶小群去報名？”

“不知道，看他自己的，我不管的。”

“你說你，也不關心一下，孩子上幾年級你還記得吧。”

“嗯？不就是跟院子裡孩子一樣麼。”

“算了，不跟你說了，”朱媽無奈歎氣，“小群呢，今天我帶海京去報名，讓小群和我一起去。”

“在裡麵，不曉得在乾什麼。”

店裡沒有開燈，櫃台有些暗，看不到黑瘦男人的表情。

“海京，你去叫小群，讓他跟我們一起去報名。”

“噢。”

“最裡麵那一間，一大早就躲在裡麵不出來。”周爸爸接到。

店左角有一扇門，朱海京小心繞過店裡堆放的一垛垛的大大小小的瓷磚，推開那扇木門。

裡間是意外的明亮，一條走廊，左麵兩扇門右麵三扇，左邊兩扇都是開著的，右麵也隻有最裡麵那一間是關著。

不像外間堆積的貨物，這條走廊十分乾淨整潔，也十分安靜。朱海京不自覺放輕了腳步慢慢往裡走。

從開著的門往裡看，左麵第一間堆著磚垛和漆桶，右麵第一間卻是一間廚房，也是乾乾淨淨的；右麵第二件像一個客廳，一台大電視貼著對牆，也不好意思細看，繼續往前走，左麵第二間中有漲淩亂的大床，衣服被子揉成一團，朱海京趕緊收回眼，輕手輕腳來到右麵最裡的那一間。

門並沒有關緊，有一條細細的門縫。朱海京想一想決定還是先敲敲門，手剛按上去，門便輕巧無聲息地順勢滑開了。

門滑開了，朱海京看見一道發亮的身影。

窗戶就在門對麵，早晨的薄霧散去，明媚的陽光流瀉而入，滿室金輝，靠窗處有一張寬大的木桌，桌前站著一個男孩，微微伏在桌前，一手執著毛筆在灘在桌上的白紙上輕柔的描畫。

男孩有一頭黑色濃密的頭發，有些蓬鬆。窗外有一陣輕風吹進，將伏在他額前的頭發拂到額角。白紙也輕輕嗦響，男孩稍稍直起身，右手毛筆輕輕提起，左手輕輕安撫紙邊。陽光映照潔白的畫紙，泛出柔柔白光，映襯男孩低伏專注的側臉，黑黑的皮膚鍍上一層金柔的光暈，長長的睫毛輕眨微顫，直挺的鼻梁在側臉投下濃重的陰影，流動著安靜的靈氣。

墨香隨晨風在房間彌散，與陽光的身影一起在這個房間，在桌前的男孩身邊流轉。

朱海京不自覺靠近男孩，終於看見桌上的畫紙，是一雙美麗清澈的眼睛，隻有這一雙眼睛，卻似乎包含著萬種深情，墨染的餘韻令這雙黑色的眼珠仿佛在流光溢彩，好似對你訴說了千萬語，又似乎隻是靜靜的凝視著來人。

“好美……”直到男孩突然回過頭來看著自己，朱海京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竟說出聲來。

男孩也有一雙黑漆漆的眼珠，眼形又長又深，濃密的睫毛過濾陽光，讓一雙眼睛幽深的像鄉裡五月的湖水。

被這樣一雙眼睛注視著，朱海京臉紅了，轉頭退了兩步才敢去看男孩的眼神，心跳莫名急促，她朝身後坐下來期望慢慢平息自己內心的慌張，剛剛坐定，感覺座下柔軟的不像一般長椅，回頭一看，原來自己正坐在一張床上。

臉刷的又紅了一層，“騰”的站起來，不敢去看男孩，“不好意思，坐在這上麵……”

“嗬……”

一聲輕笑。

朱海京從自己慌亂的思緒中回過神，抬眼去看男孩，見他正微笑地看著自己，又長又大又深的眼睛像睡醒的湖水一樣，生動得讓她無法轉開眼睛。

“你在看什麼？”沙沙的聲音像筆尖劃在紙上的聲響，有一種動聽的韻律。

終於意識到自己正目不轉睛的盯著他，慌忙轉開眼神，看向他身旁的畫紙，“我在看你的畫，這雙眼睛好漂亮。”

“這個啊…”男孩伸手拿起那副隻有一雙眼睛的畫紙，隻是稍稍留戀地看了兩眼，便雙手揉作一團，扔向桌腳的垃圾桶。“失敗的畫……”

“啊呀，彆扔啊，太可惜了。”朱海京忍不住驚呼，心中十分心疼，這麼漂亮的畫怎麼能算是失敗呢。

“嗬嗬，你進來找我有什麼事嗎？”周度群沒有理會她的惋惜，直問來意。

“噢，是這樣，”朱海京終於想起自己的目的來，“我今天去報名，想叫你一起去。”

“好，謝謝，等我換件衣服就跟你們一起走。”

朱海京這才注意到周度群身上穿著一件深藍色的V領毛衣，一條白色的絨褲，黑色襪子光著腳。低頭一看自己沒有換鞋就進來了，一時間更加羞愧，連忙往屋外退到門口。看著他從衣櫃裡拿出一條棕色的長褲和一件外套走到床邊。

朱海京見周度群拿著衣服站在床邊停下來看著她，不禁也疑惑地用眼神看過去。見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平靜，手裡提著褲子。

稍一轉腦筋，朱海京立刻羞得熱血衝臉，為自己的遲鈍嘔紅了臉，怎麼連人家要換衣服也盯著不鬆眼呢，太丟臉了。

她垂著紅得幾乎滴血的臉閃到走廊裡，想起門沒關，又急慌慌回到門口從外麵帶上門，因為著急用勁過大，房門被砸出“彭”一聲巨響，連站在門外的自己也被這聲響嚇到了。

走廊裡朱海京又急又悔，心想自己在周度群麵前表現得太差勁了，自己在他眼中不知道會成哪副樣子。

她難為情得搖搖腦袋，靠在牆上，將頭抵上牆壁，毫無章法的亂撞。希望撞掉剛才那些丟人的表現。

“海京，你在乾什麼？”媽媽的聲音從走廊口傳過來，她立刻停止了自己亂七八糟的舉動。

“噢，沒什麼，那個頭有點癢，就，就在牆上蹭了兩下……”說著聲音低了下去，說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搬出這樣的理由。

“噗——”

一聲沒有忍住的輕笑。

朱海京瞬間僵硬了，不敢回頭看周度群的表情，覺得自己簡直糟透了，自己怎麼會亂成這個樣子，簡直丟臉丟到撿不回來了，心中懊惱得又想去撞牆。

“這孩子傻吧，你頭癢用什麼不行用牆蹭……”朱媽表情嚴肅得走過來摸摸朱海京的腦袋，一臉的無法理解。

“朱阿姨，是現在就走嗎？”

“噢，你可以走了嗎，那就走吧。”朱媽的注意力回到報名的事情上來，也就不再深究朱海京奇怪的舉止。

朱海京暗暗鬆一口氣，抬頭向外走。周度群從後麵經過，遞給她一把小小的梳子，“其實，你可以用這個，應該比牆好用。”說完嘴角忍笑地走到前麵去了。

她通紅著臉僵在原地，心跳的駭人，腦子因為周度群的話和神情而胡亂鬨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