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午夜的童話
小人國的故事
你聽過嗎
有個漫天星星的夜晚
我去過你家
那時你是男孩兒吧
我是女孩兒家
照進月光的窗台下
你給我講
奇妙的童話
朱海京手抓著梳子跟在最後走到外間,腦子裡盤桓不去的,是周度群經過她身邊時忍笑的表情,感覺很是懊惱,但隱約之間好像還有些若有若無,無法抓住的欣悅。那種無來由的模糊喜悅是為了什麼她想不明白,但她明白的是,自己討厭手腳慌亂的無措感覺,無論是曾經在姨媽麵前壓抑般的神經緊張還是此刻前在周度群房間內外的舉止慌亂。
外間大廳的光線反而不如向陽的臥室明亮,她適應了一會,才看清坐在高高櫃台後的周叔。
“爸,我去學校了。”
“嗯,去吧,回來給我帶半斤辣子花生。”
“家裡沒酒。”
“這個你彆管。來把錢拿著,想要什麼自己去買吧。”
“……我不要。”
“死小子……”
“行啦老周,孩子今天開學,你也彆扯東扯西的。小群今天就在我家吃飯,你的飯我讓海京給你送下來。”朱媽插進父子兩人的談話,“就這樣決定了,趕時間,我們得走了,今天學校不定有多少人呢。”
“那行啊,先謝謝朱姐,我也就不客氣了啊。
“先彆謝,我這是看你兒子麵上,才給你捎上一份的。”朱媽不客氣的回嘴。
“嗬嗬,兒子比老子強啊。”
“你啊…算了不說了,小群,海京,咱們走吧。”
“周叔再見。”朱海京臨出門回頭和周叔道彆。看到斜進大廳的淺淺陽光揮散晨間的薄霧照到櫃台上,周叔坐在光線後的陰影裡,看不清表情。
還是早晨,行人不多,車輛稀疏,偶爾有農人打扮的挑擔人扛著蔬菜從身邊匆匆經過,腳步沉沉有聲,步伐穩健如風。街麵上有人拖著長長的掃帚清掃一地的落葉,“刷刷”掃地之聲清晰而有節奏。
朱海京悄眼側望走在身邊的周度群。銀灰色的套頭毛衣,看上去乾淨又柔軟,烏黑黑的頭發有些蓬鬆,額前有發絲搭到眉眼之間,迎風微拂中泄露出一絲溫柔。深深淺淺的側臉在黝黑皮膚的映映襯下顯得十分堅定,恍惚間讓她忘記他和自己是同一般年齡。
“在看什麼,我臉上有痣?”周度群突然轉過臉,黑漆漆的眼珠子裡帶著笑意。
被他撞上自己偷瞧的眼光,朱海京慌忙閃開自己的眼神,微垂眼皮,目光落在他稍側的右肩,銀灰色的毛衣紋路上仿佛浮動著他笑意憧憧的眼睛。
“哪有,再說你這麼黑,有痣也看不見啊。”朱海京聽見自己平穩的聲音,還聽見,自己加速的重重心跳聲。也許是陽光從她耳後投下來,才讓她的右耳被照到發了燙吧。
她摸一摸自己涼涼的左耳,抬眼迎上他的目光,“其實我是想跟你說,剛才好像有個掛著絲的蟲子爬到你頭發裡去了,那蟲子跟蚊子樣小,黑曲曲的,一鑽進去就不見了。”
果然,周度群眼中笑意立頓,麵色一僵,一低頭,抬手便開始抓拉自己的頭發。
落在他頭上的陽光被揉亂的頭發打碎,星星點點。周度群不停甩甩頭,恨不能抓下一把發絲來。
朱海京歪頭在一旁閒看,沒有察覺自己已經無聲笑得露出了牙齒。
“朱海京,你剛才真看到有蟲進我頭發裡了?”周度群突然停手問她。
“是啊,看見了,還從上麵掛著絲下來的。”朱海京馬上回答。
“真有拇指蓋那麼大?”
“是啊是啊。”她連連點頭。
“嗯?你之前好像說過隻有蚊子那麼小的。”
“啊?我是……那麼說的嗎?”朱海京腦子飛快回想,心虛地想起了自己說過的話,她看到他的眼睛眯了起來,變成又窄又黑的長線。
“你聽說過騙人會長痣的故事嗎?”
“沒有……”
“每當你說一次騙人的話,你的臉上就會多一顆黑痣,”周度群一隻手順了順雜亂的發絲,另一隻手插進棕色的絨褲口袋,表情平靜地看著她,“你每天照鏡子的時候,會不會有時突然發現自己的鼻子旁邊或者眼睛下有顆以前沒見過的小灰點?”
“好像…?我記不太清楚這種事……”朱海京疑惑的回憶各種細節,發現自己無法否認他話中的可能性。
“你看那些大人們,臉上都有些灰的黑的痣,那就是因為他們說過很多謊的原因。”周度群突然低頭湊近她的臉,黝黑的臉孔放大到她眼前,看得清平整的皮膚均勻微亮的顏色,沒有斑點的痕跡。
“你…乾什麼?”朱海京不由自主向後微微仰避,眼睛卻在他逼近的眼神裡無法移開。
“沒什麼,可能是你太黑了,我看不清你臉上到底有多少痣了。”他的睫毛不那麼翹,長長如同小扇,在眼睛微垂時,遮擋下半片的目光。
陽光此刻在兩人的距離之外,陰影擱在中間,但朱海京相信自己看見了他眼中隱隱狡黠的笑意如流光一般穿透睫扇而來,照到自己心中的某個角落,那個角落裡也有被她自己故意深藏的俏皮。
“哈哈,我看你的也是。”朱海京笑出聲,心裡瞬間輕得想要浮起來。
“破小孩,還嚇不住呢。”周度群眉眼微綻,也笑起來,轉開臉伸直了半身。
“你怎麼罵人啊,”朱海京聽到他叫自己“破小孩”,心中明明是溫馨,“再說你不比我大多少吧,彆裝老大人。”
“你生日多少?”周度群揉揉額發目視前方,隨意問。
“七月六日,12歲。”朱海京也轉開眼,低頭看路。
“我二月十五日,比你大了好幾個月了。”
“七明明比二大好不好,是我比你大。”
“算了,我不跟白癡講道理。”
“你!開始還以為你是個好人呢,沒想到——”
“沒想到我怎麼樣?”周度群從前方收回目光轉頭問她,嘴角彎彎,笑意濃濃之中透出一絲認真的期待。
“媽——,你買的什麼?”她避開眼看向他身後提著早點走過來的媽媽。心裡有個聲音已經悄悄作了回答。
周度群也跟著回過頭去,看見朱媽兩手滿滿,於是跟上前去接手。
“豆腐腦油條,也不知道你們喜不喜歡吃。”朱媽遞給他們手中的碗袋,“不喜歡我再去買些彆的。”
“我很喜歡吃,謝謝朱阿姨。以前我媽經常給我買——”周度群吸了口豆腐腦,說了一半又停住,又笑笑,“不過我爸不喜歡吃,以後就很少買了。”
“小群……”朱媽語聲溫柔,欲言又止,想要再說點什麼。
朱海京也吸了一口,香香滑滑,看著周度群的笑容,突然覺得心中微酸。
“朱阿姨,你自己怎麼沒吃啊。”周度群似乎沒有察覺兩人對他的注視。
“啊,我啊,等你們的油條炸好的功夫已經吃過一根了,你們隻管吃自己的。”
“媽,要不再去買兩根,姨媽都說你很能吃的。”
“老娘是你能說的?沒大沒小!”朱媽故作佯怒,“邊吃邊走吧,慢點走。”
吃完油條喝完豆腐腦,朱海京突然發現路上行人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很多,仔細看,大多是背著書包的孩子跟在大人的身邊。
“您這也是給孩子來報名的吧,”朱媽略微加快腳步跟上前麵半步遠的一對母女,和那位母親搭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