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屑一顧地把詩集扔在一邊,卻鬼使神差地記住了這句話。
對於飛段而言,邪神教的教義肯定了他殘暴混沌的殺戮衝動,並賜予他前所未有的不死之身,那麼他便一心一意地信奉邪神大人,有沒有玫瑰,不在追尋範圍之內。
但是,如果是現在的話……
玫瑰。
他潛意識裡把這個誘人而帶刺的意象和白發少女關聯起來,鮮豔奪目、爛漫絢麗、又夾雜著風雪的冷豔,就像是寒冰雕刻出的高腳杯,偏偏杯裡是入喉如火的烈酒。
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不可抑製地從心口泛起,令他想起自己曾經咚咚跳動的劇烈心跳聲,他微微屏住了呼吸,唇齒間反複咀嚼著一個名字。
雪。
她薄薄的皮膚層下會傳來血液的氣息,不同於飛段獵殺過的諸多祭品,這股血液的味道中沒有那種濃重的腥臭,反而帶著一股“甜”的意味,是腥甜。
飛段對甜這個味覺並不討厭,再加上混雜著血液的氣息,呼吸間聞到這股味道時,他都會感到一種莫名的安寧。
和以往無數次,接近於死亡的愉悅不同,那是引人沉溺的、軟弱虛假的、直抵心臟的安寧。
……會忍不住的。
忍不住用牙齒咬住她的皮膚、刺破她的血管、飲下她的血液,就會知道她的鮮血的味道。
隻是每次他想要付諸行動時,雪總是若有所覺地抬眸,撞進她冰藍色的眼瞳裡,在那一瞬間,所有念頭都消失了。
這種神乎其技的本領,讓他有一種感覺:如果他和邪神大人的聯係變得薄弱,那他也可以通過另一種聯係確立自我。
但是為什麼是她呢?飛段遇見過許多來來往往的人,奪走過數不清的性命,就隻對她產生過這種想法。
想不明白,無法理解。
來來往往的行人們都遠遠繞開這個散發著危險氣息的銀發青年,身處繁華喧鬨的花街,周圍卻出現了一種詭異的真空地帶。
角都拎著個黑色錢箱,緩步踏進遊郭,遠遠就注意到了在樹下發呆的搭檔,他率先打破了這片冷凝的沉默,
“飛段,你找到雪了嗎?”
飛段融在一身流動的漆黑之中,對詢問充耳不聞,直到角都走上前伸手去拽他的衣領,他下意識地擋住,這才回過神來。
飛段抬起暗紫色的眼睛,看見滿臉寫著不爽的角都正站在麵前,半闔著眼上下打量他,他同樣不爽的皺起眉頭,
“你乾什麼?”
“你不對勁,”角都輕而易舉地做出判斷,饒有興致地問道:“和雪吵架了?”
“才沒有!”飛段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欲蓋彌彰地大吼大叫,“倒是你,怎麼現在才過來?這是什麼破地方,趕緊把那個該死的目標殺了快走!”
觀察著飛段的反應,角都明白過來了大半,黑色麵罩掩蓋住玩味的笑意,“……哦,雪在哪?”
“那邊……?”飛段不耐煩地側了側臉,抬手指向不遠處丹楹刻桷的樓閣,仰頭上望,瞳孔陡然瞪大,砭骨刺髓的殺意如潮水般湧動沸騰。
紅漆雕花的綠紗窗透著暖意融融的燭光,隱隱約約印出一個婀娜娉婷的倩影,似乎剛彈奏著三味線,一曲結束後起身鞠躬,卻在下一刻被魁梧的男人身影所遮蓋,兩人的影子在紗窗上交疊。
在這一刻,他終於深刻的明白過來那股陌生的感覺是什麼了,這是無法抗拒的迷戀,伴隨著極強的占有欲,燃儘了他殘存的理智。
是、我、的。
這三個字如詛咒般在飛段腦中盤旋,他咬緊了牙關,尖銳的犬齒劃破口腔,讓他瞬間置身於血腥味之中。
背後的三月鐮陡然出勢而起,血月一樣的鐮刃在淩空遊曳出三道陡峭的圓弧,猛得向樓閣之上斜挑而去。
而守衛於暗處的□□成員們大多是武士出身,絕非烏合之眾,刹那間儘數縱身躍出,一把把銀亮的武士刀倏飛驟聚,鏘然格擋住了劈砍而來的血腥三月鐮。
飛段放肆地大笑起來,纏繩瞬間收緊,三月鐮靈活地一轉,又重新回到他手裡。他在半空翻身變向,腳下一踏縱直的樹乾,把樹木蹬成一道蓄力的弓;
他在樹身猝然回彈的大力裡掠身而上,和呼嘯的風聲一起斬向攔路的武士們,刀光劍影、血色飛濺,滿街燈火瑟瑟發抖,大片大片的青石板都被擊成了篩子!
墨空流靄、烏簷朱牆、冷月灼燈都飛速向後退去,急急抽拉成一道道紊亂的線,鋒利無匹的鐮刃毫無滯礙地切過他們的板甲和血肉,飆濺而出的人血仿佛幾瀑肆意塗抹的朱砂。
——轟!
樓閣間本飄搖著血紅的燈火、漆黑的人影、豔彩的綢緞,此時仿佛畫匠不慎打翻的顏料色槽,吊詭而鮮明的色彩猝然潑濺開去,綠紗窗扭曲了一瞬,而後從內部炸碎開來。
躁動不安的夜風吹動著紅豔豔的燈籠,四方昏沉的夜霧化為淒神寒骨的堅冰,雪在殷紅如血的燈火裡悠悠地低下頭看,冰晶凝結的哢嚓聲蕩開寒冽冽的一圈。
呼嘯的流風卷湧而來,女孩子飛舞的衣裳是豔紅的、唇色是緋紅的、眼尾是淡紅的,整個人都像是在冰雪上燃燒的火焰,照得身下寒氣凜凜的朵朵冰花,都呈出一線活潑的暖色來。
雪端立在半空中的六棱冰花之上,眸光居高臨下地迫來,平靜而冷漠,仿佛從雲端俯視人間的神明,
“玩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