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是什麼?
鼬不明所以,他第一次聽見雪語氣尊敬地說“大人”這個詞,她素來不把任何人擺在高人一等的位置上,偶爾吐出這兩個字,也多是嘲諷的意味。
沒時間一點點解釋,雪把搭在椅子上的火雲袍卷起來,牽起他的手往外走。
鼬稀裡糊塗地跟著她走,解除“幻景霓裳”後,雪的步伐越走越快,鼬被她牽著小跑起來,恍惚間回想起五年前剛進曉時,她也是這樣拉著他一路跑到會議室。
這個瞬間,他突然冒出一個短暫而隱秘的念頭:
若是雪牽著他要一直跑到天涯海角,他也很願意和她遠走高飛。
——
神祠位於雪之一族族地的最中央,也是最高處。
鼬跟著轉了六七個彎,路越走越寬闊,遠遠就看到青磚白牆圍攏,整齊的台階高高伸向肅穆的冷白殿宇。
因為常年潮濕的氣候,石階上爬了許多細軟的青苔,晨曦暈染朝霞,散發著淡紅色的光芒,是霧蒙蒙的暖光,照在青苔上顯得生機勃勃。
台階之上,便是一座石製環形建築,八方形的遊廊環繞一圈,典雅寫意,清幽侘寂,乳白色的琉璃瓦重簷殿頂,在熙光下愈發耀眼。
抬頭看時,兩扇白玉大門緊閉,材質厚重,無鎖自合,中心處雕刻著古樸的紋路,與雪之一族的家紋相似,但要繁複細密得多。
踏過苔痕盈綠的石階,兩人在門前站定,雪定了定神,久遠晦澀的記憶與此時的景象交疊,一幅幅畫麵在眼前疾掠而過,明晰而生動,仿佛是泛黃膠片的定格。
熱鬨和死寂隔著歲月在此重合。
停頓回想片刻,雪雙手結印,這印法複雜無比,耗時也長,幽藍光芒在五指之間不斷地隱現著,首尾相連流轉,好似輪盤一般。
她並起皎白的手指,勾縱著流爍的輝光,印□□盤向前傾覆,與石門紋路相合,瞬間無形之中泛起一絲波動。
白玉石門猶如判官手中的折批,揭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
“我進去,不合適吧?”
想問的太多,反而不知道從何問起,鼬頗為好奇,話到嘴邊卻隻吐出這麼一句。
作為出身大族的家主長子,他清楚這種地方不是外人可以進的。
“按規矩來說應該不行,但現在就剩下我一個人了,哪管什麼規不規矩?”
她拍了拍鼬的肩膀,“沒事,彆把自己當外人。”
鼬不禁失笑。
推門走進,便入過殿,兩扇門扉自行合攏,縱目一覽,左右各有配殿,正殿兩側也有耳殿,遊廊翹起的簷牙掛著青銅風鈴。
迎麵的正殿乃主祭之所,陣法保護之下,殿內潔淨無塵,兼有小巧彆致與端莊大氣之美。
院內左側,矗立著一幢盤龍石碑,其上是密密麻麻的篆體碑文,與現今通用文字有異。
“雪之一族曆來信奉霜雪之神青女大人,我母親便是最後一代司祭,這碑文記載的是青女大人的神名和神職,再往後便是我族千年曆史。”
站在石碑之前,纖細的手指拂過一個個古篆字,雪緩緩念出:
“青女,天神,青霄玉女,主霜雪也。
青女乃出,以降霜雪,行十二時之氣,以至於仲春二月之夕,乃收其藏而閉其寒。
遂古之初,汙瘴頻生,極北六月大雪,先祖於冰原得遇神降,霜封雪凍,掩邪穢不潔,祛病消災。
恩澤照臨,既安且寧,謹以至誠奉之,蒙天神賜佑,得禦霜雪之力,居極北冰原,長侍吾神。
六月逢神,故以水無月為姓氏,乃傳雪之一族,家紋‘雲容冱雪’,家訓‘冰清玉潔’,世代祭奉霜雪之神,不得改弦易轍,違者非我族人。”
碑文很長,她沒再接著念下去,話音一轉,說起這座神祠:
“祭祀青女大人的神祠,唯司祭可開,非神祭之時不得擅入,所覆封印與地下海眼相連,接引潮汐之力,生生不息,強行破除會引動海水倒灌。
也正是因此,我族舊址才能保留至今。
霧忍就算搜查,也不會搜查這裡,因為他們進不來,也看不穿。”
說到這,她冰藍色的瞳仁稍稍一轉,唇邊笑意是說不出的嘲諷,
“封印陣法雖巧妙,但仍有缺陷,雖然海眼無法禁封,但可以暫時將其壓製一段時間,那時陣法便會短暫失效。
當年,海眼的位置被霧隱暗部找到,這術便不再被高層所忌憚,由長老會發起、三代水影簽署的誅殺令,迫不及待地頒發下去。
但他們不知道,這層封印陣法僅為掩飾,隻是近百年來曆代司祭研究出來的術法而已,雪之一族真正傳承千年的神之法陣,是歸墟之陣。
若我族如竹取一族那樣寧為玉碎,選擇獻祭於歸墟,整座島嶼都會堙滅。
隻是那時族人們但求尋一生路,不願同歸於儘,歸墟之陣便也依舊沉寂。”
鼬精準捕捉到關鍵詞,眉心微凝,“你要開啟的,是獻祭法陣?”
“不會有事的,我也不是要拉整個霧隱上路,”雪朝他笑了一下,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不過是借此做個了斷罷了,我心裡有數。”
鼬抿了抿唇,還是沒說出阻攔的話。
直覺告訴他,不要擾亂她的計劃。
她不是那種需要保護的人,雖然他真的很想能像照顧一枝玫瑰花一樣,把她護在玻璃罩裡。
過分束縛她,很可能會適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