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夜話(2 / 2)

……好像是我,那沒事了。

她安慰自己,禽獸,總比禽獸不如要好。

她頭皮發麻,先一步打破寂靜。

“要不先穿我的?應該就搭在椅子上了。”

反正身量也差不多,而且曉袍又不分男女款。

“好。”

蠍神情平淡如水,應下的嗓音卻是微啞。

眼看蠍去給她倒水,雪也跟著起身,坐在床沿,打開了床頭櫃上的琉璃小夜燈,借著柔黃的燈光看了看時間。

半夜兩點。

這一覺居然睡了十來個小時,不餓才怪。

下次再也不喝酒了,不僅對身邊人太危險,而且說話一點把門的都沒有,總感覺差一點就要進小黑屋。

唉。

很快,手心傳來水汽的溫熱,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

蠍見她捧著玻璃杯小口小口的喝水,升騰的熱氣打濕了眼睫,許是瞳色過於冰藍澄澈,以至於霜白長睫垂落下來,也像是一片水藍色的柔軟絲絨。

雪喝了大半杯,大約覺得夠了,捧著杯子正要放上床頭櫃,半路被人接過直接拿走了。

她太能鬨了,之前的碎瓷片還沒來得及收拾,蠍都怕放得太近,玻璃杯也一不小心碎掉。

注意到女孩子看著空蕩蕩的手心,視線跟著杯子落在遠處,眼裡透出了一股清澈的茫然,蠍眼中升起幾分笑意,輕聲問。

“想吃什麼?”

她咕噥著抬頭,“蛋羹吧。”

這個快,還方便。

“要加牛奶和糖那種甜口的?”

漂亮精致的男生麵孔正俯瞰著她,燈光下瞳孔泛著紅意,陰影讓原本蒼白的麵色更淡了。

女孩子快速點頭,笑嘻嘻摟住他的胳膊,撒嬌搖了搖。

“旦那好懂我哦。”

“我看還是不夠懂。”

蠍整理一下衣襟,清透慵懶的聲線意味深長。

“要不是火雲袍不分男女,這會我怕是要穿女裝了。”

“這能怪我嗎?你大白天的任務不做,跑回來引誘我,你說是誰的錯?”

女孩子眉眼輕彎,似出雲的新月,很是理直氣壯。

蠍忍著笑,從善如流:“我的錯,給你做蛋羹賠罪好不好?”

“那還不快去。”雪伸長胳膊去推他。

待蠍手裡端著一碗牛奶蛋羹,推開房門走進臥室,隻見輕紗藍綢,燈火昏昏,女孩子已然歪斜靠在床柱上,一手支著臉,雙眸眯起,似乎又半睡過去了。

他坐到床沿,托起她的後腦勺,摩挲過她的後頸,她敏感地一個側身,滾進了他的懷裡。

蛋羹散發著淡淡奶香,被送到唇前,雪迷迷糊糊睜開眼,睫下氤氳著朦朧霧氣,唇瓣輕輕開闔,咽下一勺蛋羹,流淌溫熱的氣息。

雪坐在他腿上,調整了舒服的姿勢,小貓般慵懶接受著投喂,一碗很快見底,她有些感歎。

“你好久沒有這樣抱著喂我了,大概得有……一年多。”

濕漉漉的藍眸遊弋著脈脈情愫,很難有人抵擋得了這樣的溫軟語氣,尤其是在美色與柔情的雙重夾攻之下。

感覺對方探身放碗的動作僵住了,她又補充了一句。

“我還以為你蘿莉控,長大了就沒那麼喜歡了。”

不是的。

一直都喜歡。

喜歡的不得了。

蠍最初用養花的心態去養一個孩子,那麼妝飾、觀賞、擁抱、撫摸,在他的行為模式裡,並無覺察何處出格。

可比起永遠停留在十五歲的自己,小姑娘的模樣在以驚人的速度變化。

他一開始隻覺得她在長高,性情仍然像淘氣的小貓咪,撓了人一臉血,爪子還臟著就來粘他。

寒來暑往,閏餘成歲,飛掠的光陰仿佛不斷從指尖流逝的沙礫。

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玫瑰枝頭長出嬌嫩的花蕾,輕吻春風,吸吮夏雨,花瓣漸次綻放,細蕊吐露芬芳,隻一瞬便驚豔了時光。

在最盛的春景裡,她又一次如常鑽進他懷裡撒嬌,經不住她的央求,他摘了一片薄嫩柳葉,用唇譜曲。

小姑娘稚氣地問這曲子叫什麼啊。

他陡然驚覺,自己隨口吹出的曲調——

是催妝曲啊。

他執著於所有事情必須由他掌控,但有什麼東西開始不受控製了。

在她還算不上“女人”的年紀裡,他竟起了男人的心思。

他可以扶她、教她、護她、不讓人欺負她,卻不願意承認自己愛慕她。

情愛如刀如毒,不過夜中白露,並非所求永恒,怎可沉溺其中?

他的人生隻有極端的主動與被動,年幼時被迫接受等待,得知真相後便主動拒絕任何等待,沒有絲毫緩衝地帶。

但這次他卻很難做出取舍。

他自認為保持一個親近又不過分親密的距離,便能抵禦這種甜蜜的侵襲,維護可預測性的不變。

內心想法不斷更迭,他卻從未開口言說。

可即使他把身體替換成傀儡,也仍然保留著人的意識,終究還是不可避免地體會到了貪、嗔、癡、妒。

那鮮活的麵目與生息,讓薄淡衰微的枯木陡然盈了雨露,像是花枝落入春池,又像是烈酒灌進臟腑,毒已入骨,再難剔除。

他完不成純粹的永恒藝術了。

蠍一時情切,又急又慌,心口咯噔一下,青瓷碗落在幾案上發出一聲清脆低響,連忙回頭想要解釋。

而一根手指抵在那薄而無血色的唇上,把他所有剖白都堵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