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塊被攥得皺皺巴巴的帕子,繡著雙飛的比翼,散發著陳淞玉身上那幽幽的蘭芷馨香。
衛徵將帕子撫平疊好。
若是尋常物件落在店裡,衛徵也就扔著不管了,等客人自己想起來這一茬回來尋時,再還給人家。不過她再怎麼不識風月情思,也曉得這比翼雙飛的帕子,應當是姑娘家同人定情的物件。看在白白得了那些銀錢的份上,衛徵揉了揉後脖頸子,懶洋洋起身。
“阿慕,換身衣裳,正好一會去逮徐老頭,順帶把帕子還給人家姑娘。”
若說吃酒的好去處,必然是城心坊一條街道。
這條街道確如徐老頭所言,晝夜燈火通明,幾乎要映亮一片灰蒙天來。與羅通坊截然不同,這熱鬨不是下裡巴人聚集地的雞飛狗跳,而是實打實的紙醉金迷。
單看坊口那座自鳴鐘便大有不同。隻瞧,這自鳴鐘細長精巧,鑲於牌坊石柱之上,通體精鐵打造鍍金鏤花,四柱作鶴腳狀支撐。中空懸掛一擺,其上鐘盤乃是透明琉璃籠罩,其內鑲以異色寶石作十二時刻,細長鶴喙狀指針嗒嗒自轉,每逾半個時辰便搖擺自鳴報時。
坊口幾家酒肆可謂人聲鼎沸,劃拳吃酒、嬉笑打鬨的皆有。阿慕連鑽了幾家酒肆,都不見徐老頭的身影。
他剛想掉頭去其他坊找找,衛徵卻道:“找不到便罷了,先去還了帕子,回頭再尋他。外城數得上名的酒肆也就聚在這一條街了,還怕徐老頭丟了不成?”
若說城心坊是外城最繁華熱鬨的地段,那聚顏閣必然是其中翹楚。不說外城有權有勢的主兒皆在這夜夜笙歌,就連內城也不少人慕名而來,眼前景象正應了李後主那句:車如流水馬似龍。
聚顏閣據傳已有上百年曆史,仍沿用前朝風俗,於簷下掛著四盞梔子燈。若說是“閣”倒也不恰當,更似一座宅邸園林。二人行至西南側門,便被錦衣繡襖簇擁著迎了進去。
閣內布有假山荷池,二人隨眾行過蜿蜒回廊,落座天井內一桌。
衛徵本就生的英氣,換上男裝隻教旁人覺得——好一個略生女相的俊俏少年郎。
這會子她端正落座,做小童打扮的阿慕侍立一旁,更是顯出幾分公子哥的氣度來。聚顏閣裡的姑娘瞧她出手也大方,好幾個紅了臉的湊上桌去同她一起喝酒。
既有色香味美的下酒菜,又有美人簇擁。衛徵喝的興起,莫說去尋徐老頭了,連還帕子的事情都險些忘個一乾二淨。
“你們這兒的頭牌淞玉姑娘呢?”衛徵見阿慕同她打的手勢,這才想起這茬,將帕子從懷裡摸了出來。
“淞玉姑娘?淞玉姑娘今兒個也不知怎的,打發轎夫知會了媽媽一聲,說今兒個她不回來了。”
“媽媽可氣壞了,還說她莫不是私會情郎去了罷?”
“哎呀,這帕子怎的繡著比翼呀,那位情郎…莫不是衛公子你罷?”
一名身著桃裳,麵若桃花的飲妓接過帕子一瞧,故意打趣道:“這位公子既與淞玉姑娘相熟,又有信物傍身,還叫我們這些姐姐妹妹來做甚?姐妹們快快散了罷!”
衛徵哈哈笑道:“灼爾姑娘莫要吃味,在下不過偶然拾得淞玉姑娘遺失之物……啊尋青姑娘多謝,那就有勞你轉交了……”這才來頭一遭,也不過一會兒,衛徵就已將數名美人的名字摸得一清二楚。
阿慕本就忙活了一天,這會子還不能上桌,站得腰酸背痛的,在一旁忿忿地用鼻子噴氣。他記得娘親說過,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都是花心大蘿卜,可沒想到有女人也這樣的。
他四處打量起來,閣中裝潢工麗富雅,這天井內就張燈結彩,又布了台子,其上輕歌曼舞,好不奢侈淫靡。也不知在這喝頓花酒要耗費多少銀錢,衛徵平日裡給他工錢時摳摳搜搜,這會倒是大手大腳得很。阿慕眼珠一轉,壞點子計上心頭。
衛徵本就不勝酒力,這會子更是喝得醉眼朦朧,一點餘光都不曾分向他。於是阿慕不動聲色地摸走酒壇,借著飲妓們姹紫嫣紅的綺羅衣衫作掩飾,從自己鞋底摳了一塊泥巴扔進去攪了攪,再悄悄放回原處。
這酒乃糧食釀造而成,酒體混濁,混了泥巴倒也瞧不出來。最後讓飲妓們哄得衛徵將這壇子酒全喝了個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