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詹寧沒有說話。丹齋內寂靜了一瞬,四美人屏風圖上,最多愁善感的安鏡悄悄地拭了拭眼角多出來的一顆淡墨。
連詹寧心想,是挺可悲的。於是她道:“之後呢?如果隻是負心失約,你應當不至於有這麼大的怨念。”
“如果他隻是許懷正,如果他哪怕是失約了,沒有來找我,或者沒有找到我,甚至哪怕他忘了我另覓良緣,我也不會恨他。”
“可是他是宋家子。害我家蒙冤受難的宋家子……本來我也不信,可是我已經托人打聽了幾年了,最近才得知,許……宋懷正,他原來是宋家外室子。”
“如果就這麼等下去,等他壽終正寢,他又能怎樣呢?到底他不過是個誆騙感情來套取情報的人,哪怕他下來了,又能落到多少罪?栽贓陷害的主謀是他的父親,我當然恨他的父親,希望他宋家人皆入畜牲道。”
她的聲音發顫:“可我更恨他,而我最恨的是我自己。是我的過錯,才害父母宗族遭此大罪。”
陳淞玉抬起頭:“我隻想,我和宋懷正,都永不得安寧,永不得超生。”
連詹寧起身繞過屏風。她明白陳淞玉的執著。她知道,這是個不管生前死後,都敢愛敢恨的姑娘。
她也知道,地府的審判平不了陳淞玉對宋懷正的怨恨,更平不了陳淞玉對自己的怨恨。除非讓她親自手刃仇人,替自己贖罪。
於是連詹寧將她扶起,道:“我會遣人核實的。倘若事情屬實,淞玉姑娘,我會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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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徵領著徐老頭回了茶鋪,徐老頭的屁股被打得血刺呼啦,坐也坐不得,站也不得勁,他用一個奇怪的撅腚姿勢,隻用胯虛虛挨著板凳,實則紮著馬步,腿還在打哆嗦,看的衛徵和阿慕竊笑不已。
阿慕比較有良心,笑歸笑,吭哧吭哧搬來一把躺椅,支好了扶著徐老頭讓他趴上去。
衛徵從茶食盤裡摸了一把瓜子,一邊磕一邊問:“誒,老頭,你說的那個宋懷正,具體是怎麼個情況?”
徐老頭看衛徵大抵是消了那筆賬的氣,也不忍著了,又開始嘶哈嘶哈哎呦哎呦,斷斷續續的說:“就那個,宋懷正,他老子宋瑾啊,嘶……因為夫人是個母老虎,不敢在家蓄妾,隻敢背著母老虎在外頭養了一堆外室,宋懷正嘛,就是他老子以前在外頭鬼混,跟許氏生的孩子,所以之前叫許懷正。”
“要知道許氏也隻是姿色尚佳,宋瑾那老頭,在外麵養的野花海了去了,比他閨女一般大的都有,老早把他娘倆忘到十萬八千裡外去啦。他娘帶著他孤兒寡母的,投奔他家祖宅也不成,最終隻能淪落到宋家一處田產的莊子上。”
“後來嘛,就,找你查這事兒的,是淞玉姑娘吧?”徐老頭也不等回答,繼續說了下去:“淞玉姑娘家,就是陳家,她父親陳昀在朝堂上樹敵眾多啊,被貶後倒還好,壞就壞在,陳昀呢,哎喲哎喲好痛……陳昀他被貶前,硬是把宋瑾剛剛拜官的寶貴嫡子給一把扯下來了。”
“扯下來就扯下來唄,哪怕不當官宋瑾不也有的是錢養個廢包兒子?”衛徵呸呸地吐著瓜子皮,有一片薄薄的皮黏在了她的上顎。
“要隻是扯下來,宋瑾倒也不至於這麼歇斯底裡,嘿嘿……”
“問題是,陳昀彈劾他兒子的除卻貪汙——畢竟才新官上任多久,不就那麼幾個錢嘛,”徐老頭嘿嘿一笑:“主要是,就那個,那方麵,你知道的。”
衛徵:“哪方麵?我不知道。”
徐老頭漲紅了臉:“哎呀你一個姑娘家家的聽那麼仔細乾嘛,就是那方麵,私德,私德!嘶,就跟他老子一樣的多情浪子,這你總懂了吧?”
“總之呢,就是,這個兒子沾惹了不該惹的人。陳昀嘛,說的好聽剛正不阿,說的不好聽,不知變通啊,你瞧這不知道怎麼聽來的消息,非要放到台麵上來,說明了捅破了,人家姑娘怎麼還有顏麵呢?這人家姑娘嘛……一個想不開投繯自儘,人就去了。可是姑娘家裡人怎麼咽得下這口氣呢?當時動手腳把陳昀全家老小打包扔去嶺南的就是那家,那家啊,嘿嘿,後來還把宋家嫡子給打廢咯。”
徐老頭說到此處,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衛徵也不嗑瓜子了。“所以宋家弄又弄不過那戶人家,氣也咽不下去,就一門心思要弄倒陳家?”
徐老頭頗為費力地擺了擺手:“那不止,他們兩家本就多有齟齬,這隻是個引信罷了。”
“怪不得許懷正能被認回宋家,這是跟陳淞玉談情說愛套情報套出功勞來了?”
“這麼說也沒什麼錯,主要還是母老虎因著被廢的寶貝兒子神傷不已,無暇顧及。但畢竟一個鄉野婦人養的孩子嘛,還是個民間樂坊琴師,實在上不得台麵。說是認回去了,但也沒有如何栽培,又掛在主母名下,隻說是幼年失散的親子。說的好聽能稱上一句嫡子,實際上嘛……日子肯定不好過嘍。他老子在順天府呼風喚雨,他呢,被主母扔在祖宅不說,還強逼他娶了個一樣的母老虎。”
徐老頭說完,繼續齜牙咧嘴的嘶喲嘶喲喊疼。阿慕看他嚷的厲害,翻箱倒櫃的去找藥。
衛徵思索了一會,製止了阿慕的行為。
“彆管他,反正再過上幾個時辰就好了,讓老頭自己痛著去罷,藥這稀罕物件隻能用在自己人身上。”
徐老頭怒了:“之前說相熟十餘年的是誰?我怎麼不是自己人了?不說這個,那我替你跑腿網羅消息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怎麼不算自己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