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像個緊箍咒一樣,緊緊地箍著他的頭。他心想:可是我真的不是讀書的那塊料子啊。
於是許懷正跑出去找虎子哥,虎子正坐在田埂上休息,他已經收了一大摞稻子。
“懷正啊,又跟你娘吵嘴了?”虎子眼尖,一下就瞧見他額角腫起的一道紅痕了。
“不要總是惹你娘不高興,你娘也是為了你好。”他苦口婆心道:“你娘獨自把你拉扯這麼大也不容易。你要是讀好了書,肯定就不像我們了,我們啊,這輩子就是在田裡的命了。所以你一定要用功讀書……”
命。又是命。許懷正恨恨地想,讀好書就能改命了嗎?讀好書他那素未謀麵的親爹就會來接他和娘親去過好日子了嗎?為什麼一個個都要讓他讀書?
虎子看出他的神情不對,於是住了嘴。他心裡也是很可憐這個孩子的,許氏孤苦無依不錯,但這孩子總被許氏打的一身是傷,他實在瞧不下去。可是,彆人家的閒事,他又能管多少呢?
“不說這些,”虎子從懷裡摸出一包酥油鮑螺來。“拿去吃吧,”他躺倒在田埂上,望著碧藍的天。“本來是去城裡點心鋪子買來討你桃兒阿姐開心的,看你這模樣,彆拉著一張臉了,吃些甜的高興高興。”
將一個酥油鮑螺扔進嘴裡,許懷正有些想哭。
好甜。是從來沒有吃到過的甜。如果爹真的會接自己回去,和母親一起過上好日子之後,就可以天天吃點心了罷?
可是,爹真的會來接我們嗎?
許懷正最後還是沒有如他娘所願讀好書。不過他娘也沒有閒心再管他了,因許氏已經在屋子裡的梁上吊死了。
莊子裡好心的劉婆子替他娘備了一卷草簾,又給她娘換上了一身乾淨的新衣裳。虎子哥欲言又止,最後隻是默默的和他一起,扛著草簾卷著的許氏,去莊子後頭的山坡上葬了。
其餘的佃戶嫌晦氣不肯來幫忙挖坑,許懷正和虎子哥一起,兩個人從清晨挖到第二日近天明。
虎子對他說:“挖的深一點,就不會被狼刨出來吃掉了。”
許懷正默不作聲,低頭挖著土。天氣正熱,他娘已經隱隱有些臭味了。
掩好土後,虎子又找來一塊大石頭,用一塊尖尖的小石頭,替他在上麵劃出“許氏之墓”。做好一切後,虎子拍了拍許懷正的頭,道:“給你娘磕個頭,咱們就下山吧,日子還得繼續過下去。”
許懷正照做了。日子的確還要再過下去,但他不想自己的往後餘生再在這個莊子裡過下去了。他想離開。這個時候他總算明白了他娘說的,在這個莊子裡頭看不見頭的日子是什麼。
許懷正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他最親的虎子哥。他沒有多少東西要帶,許氏這兩年攏共就給他做過三兩套衣裳,其他都是穿虎子哥剩下的舊衣裳。他不好意思走了還帶走虎子哥的東西,於是摸著黑給搓洗乾淨晾曬在院子裡,又摸著黑靜靜的走了。
之後要去哪裡討生活呢?他不知道。
許懷正還隻是個十四歲的孩子,常年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教他的身子骨極差。他手腳並不麻利,因此找不到肯收他做工的地方。他靠著乞討熬過了酷暑與深秋,最終還是栽在了嚴冬的雪災裡。
凍暈過去之前,許懷正在想,真奇怪,今年的冬天怎麼這麼冷。這白色的……這是書上寫過的北方才有的雪嗎?
離開人世之前能看到雪,也挺好的。今日原本是他的生辰,亦將成為他的忌日。會有人記得他嗎?虎子哥會記得他嗎?虎子哥應該會在和桃兒姐成婚後的日子裡,漸漸地忘掉他吧。
隻不過他沒有像他娘一樣離開這個世間,他被樂坊的人撿回去了。
樂坊的老板是看他雖然瘦弱不堪,可依稀能瞧出容貌幾分清雋,才撿他回去的。
“幾歲了?學過琴沒有?”老板問他。
他握著熱騰騰的饅頭狼吞虎咽:“剛滿十五歲了,我不會琴,但是可以學,我會學好的。”
在田莊望不到頭的日子他不想過了,風餐露宿饑寒交迫的日子他更是過不下去了。
熱饅頭……原來這麼好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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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許懷正小時候其實也是個苦命孩子,隻不過命運和有些人,都是再怎麼討好也沒有用的。
當然!之後玩弄陳淞玉的感情就是他的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