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 自縊後的頭兩天,許氏如同尋常……(1 / 2)

萬念城間 祖祖拉 3936 字 11個月前

自縊後的頭兩天,許氏如同尋常被困地脈的亡魂一般,按部就班地重複著生前最後一刻的行為。

她在屋裡,就著月色將浸水的麻皮一點點搓成粗繩,再拋上房梁,搖搖晃晃地爬上老桌,踮腳將自己的頭顱套進繩環。

老桌本就桌腳不穩,用不上多麼費力一蹬,就輕輕一聲吱呀,歪向了另一旁。她的腳懸空,不由自主地蹬了幾下。好在她並未發出多少聲響,很快便沒了生息。

這是第幾次了?

許氏想不起來,但也許不是第一次。她突然有些後悔了。本以為投繯自儘是解脫,原來卻是無窮無儘的折磨。即使死後,被繩索嵌入的勒痕仍然隱隱作痛,窒息與頭腦發脹的感覺也一直如影隨形。

現在的自己一定不好看。斷裂後被拉長的脖頸,青紫的麵色……她的屍體教人發現後,那人很是吐了個昏天黑地。

懷正啊,我的孩子懷正。我還沒有來得及將他養育成人,怎麼就拋下他孤身一人,自己離開這個人世了呢?

她又開始搓麻皮了。

聽著院子裡頭不知是誰同樣搓著什麼東西的窸窸窣窣聲,她想,是懷正嗎?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她隱隱能察覺到與自己血脈相通的氣息,就在一牆之隔的地方,想出去瞧瞧,可手上腳上的動作不受控製,猶如被生前自己所操控的提線木偶。

又是一次。她已經快習慣這些痛楚了。

再一次閉上眼之前,她看見許懷正,輕輕地打開了房門,趴在她的榻上,用被子緊緊地裹住自己。

在耳鳴中她隱約聽見自己的孩子說:“娘,我要走了。”

走?要去哪兒?她想,去找他爹嗎?

這時候她竟然比生前腦子清醒得多,又或許,本就是被多年時光蹉跎得認清了事實,才想不開自儘。宋瑾是必然不會搭理他們二人的,此前她沒少期盼過闔家團圓,哪怕宋瑾家中主母不肯,隻是教人將他們接回宋家番禺的祖宅也好……

但沒有。她記得某年春寒料峭時,抱著懷中尚在繈褓的懷正,被宋家祖宅的下人用棍子轟出來。還記得劉婆子知曉她的聲世後,長籲短歎地勒令她,此後對此事定要閉口不言。

我的孩子要去哪兒呢?這個莊子不是什麼好地方,但也是他僅有的棲身之所了。

這麼想著,她仿佛掙脫了控製著自己的絲線。當她回過神來,自己已經追隨著許懷正,在夜色中,沿著田埂泥路走到車馬大道,再進了番禺城門。

她伸手想去抓住許懷正的衣角。“懷正,回去吧。”但她的手直直地穿過了許懷正的身體。

許懷正沒有丁點察覺。

許氏每日就棲息在城中的一間荒廢宅院裡。之前城裡謠傳這宅子裡頭鬨鬼,但當她和許懷正住進來才發現,不過是一群居無定所的流浪乞兒,為了留住這片能給他們遮風擋雨的屋簷,故意在夜深人靜時鬨出些動靜。

現在她住進來,才真真是名副其實的“鬨鬼”了。

懷正這些日子時常教宅子中的乞兒們讀書。近些年來戰亂饑荒不斷,朝廷又重賦多征,百姓叫苦不迭。這些乞兒多是天生體弱,家中養育不起,又賣不出去,隻能遺棄。又讓采生折割的乞頭撿去,弄斷了手腳,整日沿街乞討。好在後來,剝削他們的乞頭不知教哪個官老爺曉得了,官府派人皆數剿滅。但這些乞兒呢?仍舊無處可去,無人收留。他們的父母早就遺棄了他們,現在更不可能再接回去耗力養一個殘廢。

於是乞兒們自發地聚集在這個宅子裡,互相視作家人,相依為命。

許懷正雖然才疏學淺,但也並非目不識丁。一些乞兒找他來學如何寫自己的名字,一些乞兒找他來讓他給自己取名。許懷正同這群乞兒整日混在一處,反倒是臉上笑容愈發多了。

許氏看在眼裡,苦在心裡。

後來許懷正做工的地方辭退了他。他手腳並不麻利,不是慢吞吞教人捉急,就是總弄砸些什麼東西。轉輾幾個鋪子客棧,也沒人肯收留他。許懷正數著手頭先前結餘的工錢,所剩無幾。

許氏飄到他的身邊,伸手虛虛地撫摸他凹陷的臉頰。

“懷正啊,回去吧。回莊子去吧。”她這麼說道。

但許懷正聽不見,即使聽得見,他應當也是不願意的。

許懷正徹底同乞兒們混成一片了。但他四肢健全,諸位老爺夫人的善心,很少能發到他的身上。許懷正狠不下心真弄斷自己的手腳,於是將腿彎曲綁起,藏在肥大的褲腿裡,裝作缺了半條腿的模樣。許氏先前給他做衣裳時,總是比著他的尺寸再故意做大些,本是給他留些長身體的餘地,不曾想最後卻派上這麼個用場。

憑著這條“斷腿“,他總算能夠討到些吃食了。但他到底還是個健全人,又怕那些真有殘缺的夥伴對他心生齟齬,因此總將得來的吃食分出去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