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天府京師,以宮城之南北為中軸,三圈夯土包磚紅漆牆覆著琉璃瓦,城門樓重簷歇山頂亦是雕梁畫棟。
吳從因此前隻隨兄上過應天府。應天府之車水馬龍不輸順天府,隻可惜兄長素來管教得嚴厲,彼時不曾好好觀賞遊玩一番。
此次京師之行,雖說是打探前塵舊事,不過兄長不在,倒是能東遊西逛一番,了卻上回的遺憾。
京師幾城數十坊,坊坊皆熱鬨非凡,鋪舍門庭若市。吳從因教這花花世界迷了眼,一會嘗嘗這攤的艾窩窩豆麵糕,一會買些那鋪的糖卷餜果脯蜜餞。再就著蛋果子痛飲一碗麵茶,渾身說不上來的舒坦。
吳從因正撫著肚皮不住打嗝,一個小鬼頭橫衝直撞地將她從凳上撞了個人仰馬翻,腦袋撞上桌角不說,險些連肚裡吃食皆噦出來。
“我說,小東西,順天府裡頭,你還敢這麼膽大包天,當街強搶?”吳從因人尚趴在地上,手倒是死死攥住那小鬼的腳腕子。
“茄袋,還回來。”她指上施力對著麻筋用力一按,小賊腿腳發軟,一下跌坐地上。
吳從因從地上爬起來,撣了撣一身的灰。小賊當她是放下防備了,用手撐行著緩緩後退。
“莫要白費力氣啦,你逃不掉的。”吳從因一抬胳膊,不知何時,一條細細的金線從她的指尖探出,另一頭早已纏在了小賊的腳腕上。
“隻要我不解術,這東西你可一輩子彆想掙開。好了,快把我的茄袋還我。”她嬉皮笑臉道。實際上,她的道行哪裡有那麼高深?最多撐上三個時辰,這岌岌可危的金光細線就能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過隻要能唬住這小賊,將錢袋取回就成。不過她未曾想到,小賊唬住了,周遭百姓也儘數被唬得直呼甚麼“仙子降世”“法力通天”,各個拜手稽首起來。吳從因並非好戴高帽之人,卻也很是虛榮膨脹了一番。
倒也怪不得他們一副沒見識的模樣。本朝立朝以來天災人禍不斷,那群皇帝老子們一個個都寫罪己詔寫得信手拈來了,這群坐井觀天的普通百姓,會被她這小小術法唬住也不無道理。
那小賊倒還是怔怔地癱坐著,也不知是否被嚇破了膽。吳從因從他手裡將自己的錢袋摳回來,閉眼神念一動解除了術法。
瞧周遭百姓的模樣,繼續吃喝玩樂怕是不成了,待到今日這兒的消息傳出去,怕是要打草驚蛇,還是得趕緊去忙完正事才行。吳從因將茄袋係回腰間——這回她長了個心眼,特意係了個牢牢的結。
小賊如夢方醒,也撲通一聲俯首跪地道:“仙子莫怪,仙子莫怪,小子不是有意冒犯仙子……”
吳從因懶得同他計較,隻從腰間茄帶數出幾枚錢來,擱在桌上道:“往後莫要再為非作歹了。”
小賊連聲應是,抬首一瞧吳從因竟是要走,趕忙開始磕起頭來:“仙子留步,還請仙子救命啊!”
皇城北門荒寂古廟。
一名鶴發童顏的道袍男子,闔眼散盤蒲團之上。
“這就是你讓我來救的仙君?這不是好好打坐著嘛。”吳從因撓撓頭,愣是沒瞧出什麼不對勁來。
先前尚在坊中時,搶她茄袋的小賊阿宏咚咚磕頭,直說冒犯仙子事出有因,隻是為了得些錢財好救命,又央吳從因隨他一同去救人。吳從因見旁觀者愈聚愈多,難以脫身,隻得應了阿宏的情願。
阿宏到了廟中,仍跪在門邊,低眉順眼道:“仙君不知為何,已幾日不曾醒來,小子曾冒犯觸摸仙君,竟是渾身冰涼……先前搶奪仙子財帛,也隻是想請郎中來給仙君治病,並非有意冒犯,還請仙子大人有大量,寬恕則個……”
吳從因白眼一翻:“若真是仙君,你找凡夫俗子的郎中也沒得用處。”她伸手去把“仙君”的脈,強忍徹骨寒冰一般的冰涼觸感,蹙眉感察脈象。果不其然,應指無力細軟似無,且凝結緩滯,再一探鼻息,氣若遊絲。
“嘖……這可有些難辦了。”吳從因較之兄長吳從以更擅岐黃之術,但一時半會對這“仙君”的疑難雜症也毫無頭緒。
以脈象來瞧,是氣血大傷,陽氣暴脫之相。但又不見冷汗淋漓……
阿宏畏畏縮縮開口問道:“仙子可把出些什麼來了?”
吳從因被催得很不耐煩,隻得從懷中掏出法器水鏡來施咒。
水鏡波紋一散,吳從以的麵龐顯露其上。
“從因?可是順天府一行碰到棘手之事?”
吳從因打了個哈哈,不好意思道明自己至今還未去辦正事:“阿兄,我這兒的確是出了些許麻煩……是這般,我此行恰巧碰上一位道君,這位道君嘛……呃,卻突發重症命懸一線,我一時脫不開身,卻也沒甚好法子吊住這道君性命,若我離開隻恐他……”
吳從以聽明白胞妹言下之意,卻也奈何不得,於是開口道:“以你岐黃手段,還能吊不住此人性命,應當也是他命數將了。”
“這……應當不是,我已探過此人脈象,”吳從因冷得打了個哆嗦:“脈象應指無力細軟似無,確實昏厥已久,但凝結頓滯……卻又與症狀對應不上。此人就猶如沉睡不醒一般,可周身卻發散透骨寒意……”
“透骨寒意?沉睡不醒……”吳從以思索片刻,道:“你翻開他的眼皮去瞧瞧,可是中了邪術,離魂出竅?”
吳從因一拍腦門。對啊,她怎麼忘了這出。於是忙去扒“仙君”眼皮,果不其然,瞳仁渙散,眼珠子亦是在眼皮下不住亂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