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元正武十九年七月十四,地官赦罪日前夜。
明日就是中元。
枉死城中人收不到陽間的供奉,更踏不上城門外護城河上的那一座橋梁。
這幾日生意最好的,是黑市上的河燈鋪子同紙紮鋪子。子時一至,城中官吏們亦要被抽調去陽間維持秩序了,誰也顧不上這頭。
徐老頭去買了幾盞河燈,替衛徵和阿慕放了。
這兩日他二人休沐,茶鋪裡也沒有生意,整座城都陷入了一種詭譎的寂靜。
大街小巷皆有人點著火盆燒紙,城門河岸挨肩疊背,河麵上各色各式的水燈不計其數。實際上做這些也無甚用處,但這兩項幾乎成了枉死城中的中元習俗了。
徐老頭放完河燈回來了。
衛徵躺在一樓她的“寶座”醉翁椅上打著嗬欠,阿慕蜷縮在二樓自己的羅漢榻上睡得正酣。
“回來了?”
“還是同往年一樣,替你和阿慕也放了一盞。”徐老頭拍了拍身上。一路行來,他的衣襟袖角沾染了不少路旁火盆焚燒後飄起的灰燼。
“要我說,這就叫自欺欺人。陽間人放放河燈燒燒紙錢也就罷了,下頭的人還能收著。咱們這城裡,放燈給誰瞧?燒紙教誰收?還不是白費力氣。”
徐老頭哎呀一聲。“這怎的能叫白費力氣呀。權當那河燈放給自己,再不然放給尚在陽世的親人,燒燒紙紮也添些煙火氣不是嘛。”
衛徵並不能感同身受。她沒有親人,即使有,那河燈也不會隨著護城河的波光漂泊至陽間去。
“老頭,你的河燈放給誰了?”她問道。
“放給我兒子啦。”徐老頭答。他開始在鋪子門口也擺起一個火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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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衛徵同阿慕這兩天的清閒日子結束了。
阿慕去了丹齋庫房裡頭做清點的活計,衛徵一早便跟著安雲到了城門口。
“這是要去放燈還是看燈?”衛徵不解,若說是做替齋中眾人放燈的活計,二人手上空空無一物。若說是去看燈,豈不是去偷閒躲靜?
安雲端著手,很是在衛徵這個新來的前麵擺起管事的架子:“叫你跟你就跟著,問那麼多做甚?”
衛徵悻悻閉口不言。若是之後安沅或者那位齋主追究起她二人偷懶來,她定要以“推脫不得安雲管事吩咐”的借口,第一個將這小丫頭給供出去。
河岸的人不比昨夜多,其中大多是夜裡沒能擠得過他人,隻得退而求其次在白日裡來放燈的。
安雲道:“你去想個法子,將那些人引走。”
“引開?”衛徵一愣。
“叫你去就快去,囉囉嗦嗦的,小心扣你工錢。”安雲嗔怪道。
衛徵無奈。這會子要引走這些人可不容易,她四下瞧瞧,在橋頭口撿了一堆碎石。
她的手勁同準頭都是一流的。河堤下放燈的人們正合掌祈願呢,耳中傳來咚咚聲響。再一睜眼,好嘛,河燈全被不曉得哪個喪儘天良的,用石子砸沉了下去。
衛徵一袖掩麵,一手抱頭鼠竄。被砸了河燈的人一路攆著她跑進內城。
逃進丹齋還不夠,衛徵一邊心中告罪,一邊躲進後門小院井中。
趁著衛徵引開河岸眾人,橋上人穿過朦朧的灰霧,顯現出身影來。
吳從以抱著一匣子厚煙煙絲,還揣著一包閩侯南嶼名產酸棗糕。
這酸棗糕乃是皇家貢品,吳從以這一月間在閩地四處遊曆,路遇一官驛時偶然得見,耗費了不少銀兩,才私下從要赴京的官員手裡買來。
“這回又是甚麼新鮮玩意兒?”安雲邊走邊好奇問道。
“是閩地貢物,我尋來給阿連吃。”吳從以打開包裹,從中撚出一小塊紅膩軟糕來,遞給安雲。
安雲接過,握在手裡也不吃。她得回去後同阿慕炫耀一番,再當著他的麵吃下肚。
衛徵在井下蹲了半個時辰。安雲和吳從以下井,見她蹲在地道入口也不進,便問:“你在這做甚?莫不是偷懶罷?”
衛徵叫苦不迭:“管事的,還不是你教我引開他們,我才躲在這兒。瞧瞧,我這後腦勺上還有石頭砸出來的坑哩!”
安雲噗嗤一樂:“誰叫你用那麼損的招,這不自討苦吃嘛。不過倒是來得正巧,你將這位帶進去找齋主去。”
“這位也是新來的夥計?”
安雲翻了個白眼,縱身一躍上井:“怎的就你一天天多嘴,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走陰人……好了你趕緊帶他去見齋主。”她還得去找阿慕,同他炫耀一番新得來的酸棗糕。若是阿慕同她賣賣乖,自己也不是不能分上一口給他。
走陰人?衛徵打起了精神。看來這走陰人應當就是丹齋的“門路”了。
衛徵走在前麵領路,吳從以一言不發跟在她身後。
這地道布置了幻術,每日都變來變去,衛徵記得頭疼不已。實際上,她一早就跟著安雲上城門口去了,壓根不知道今日該走哪條,隻好帶著吳從以一通瞎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