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淵的敘述被安雲打斷了:“你扯謊誆人呢罷?”
他剛想發作,連詹寧一抬手掐訣,屏風圖中鑽出幾條鎖鏈來,將安雲捆了回去。
“繼續。”連詹寧這般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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號舍中寒門舉子多惺惺相惜,孔淵雖捉襟見肘,但也有人偶爾接濟他些吃食。
到底春分未至,又是陰雨綿綿,號舍三牆無門,如一個兜風灌雨的口袋。狹小的室內,寒門舉子們很快病倒了好幾個。
俗話說春雨貴如油,可這春雨油卻也不是誰人都能消受得起的。孔淵也隨著眾人一並病倒了。貢院裡吃喝用度都得自己提前備好,更莫說供人吃藥這檔子奢侈事了,隻得硬熬。
何仲將號板拚在一處,胡亂墊了些衣物做褥子,仰倒其上。
他忍不住敲了敲牆,一牆相鄰的另一間號舍內是孔淵。他咳了幾聲,問道:“孔兄,你安寢否?”
回應他的亦先是幾聲咳嗽,再是濃濃的鼻音:“未曾。何兄怎的了?”
何仲不語半晌,孔淵也不催促。半晌,兩聲低低的啜泣響起。
皆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何仲著實熬不住了。他壓抑著顫抖的哭腔:“孔兄聽說了麼,離著咱們不遠的一排,何允林頂不住…去了。”
孔淵是曉得的。每每都有三兩個在貢院頂不住風霜雨雪一命嗚呼的,今年何允林便是頭一個病死的。他不知該如何寬慰,便隻噤聲聆聽。
“允林與我同鄉,本相約來日朝堂共立,他卻先行一步去了。我覺得,我也快頂不住了。”說罷,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無人責怪他深夜擾人清夢,聽了此言,眾人皆覺兔死狐悲。
孔淵幾次試圖開口,最終卻隻說道:“何兄,睡罷。明日還有苦戰,虛得養精蓄銳才好。”
隔壁不再傳話過來。孔淵也悄聲卸下號板休憩了。
他一夜雖無夢,可個人卻都有個人的心思。
第二日,何仲考試時仍魂不守舍,他已不再癡心妄想了。
孔淵卻是不肯放棄的,他寒窗苦讀十數載,奴兒乾的冰雹都不曾砸滅他心中熱火,更彆提順天府這相比起來堪稱溫柔繾綣的綿綿細雨。病魔並不曾戰勝他,他強撐著精神,熬過了九天六夜的會試。
可一踏出貢院的大門,那股氣一泄,病來如山倒,他一下就垮了。
放榜仍得待四月,順天府京城中,有些個官老爺到底體恤後生,接納舉子去自個府邸做門生。翰林院一名趙姓的侍讀學士,便留了孔淵去他宅下養病。
翰林院雖不必上朝,可到底事務也繁忙,孔淵在趙府養病,白日裡也幫著趙學士教其幼子讀書,二人感情愈加親厚。
一夜趙學士提了壺酒邀他共飲。孔淵的病哪怕抽絲抽了月餘,也隻身子仍有些虧空,喝酒倒是沒問題了。二人一邊舉杯邀月,相談甚歡。
趙學士既是一時興起,亦是有心提點他:“孔賢弟,待到你杏榜題名,可切忌心浮氣躁,仍得虛心以待啊。”
孔淵明白他言下之意。春闈雖是禮部主持,可批卷等工作,翰林院也分去了不少。趙學士這是才提點他,他必然杏榜有名,保不準名次更是不錯,隻需準備殿試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