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徵苦不堪言,言了也沒人能聽見。她絞儘腦汁,突然想起來,連詹寧擅長幻術陣法,興許是鏡影宗門人呢?
如今新帝登基,京中局勢緊張,這皇帝一換,沒想到國教也要跟著換。火神教屁顛顛跟著新帝從淮南來到順天府,淮南王的屁股坐上了龍椅,火神教的屁股也坐上了國教的寶座。
與前國教鏡影宗不同,鏡影宗擅幻術陣法,新國教火神教擅長請神附體。這請神一說,衛徵不曉得真假如何,她雖也是淮南出身,卻同火神教無甚交集。
城中這兩日也張貼了告示,三日後火神教聖子將要花車遊街,自北邊宮門出發,繞城一周,與南邊宮門前,同鏡影宗交接象征國教的權柄印璽。
連詹寧若是鏡影宗門人,不論出席與否,自己總歸能跟著出席的鏡影宗人回他們師門老家去找人啊。
若說當了鬼的趣味,衛徵這才是頭一遭體驗。若說為何?自己剛做鬼,就被捉進了枉死城裡了。現如今呢?穿牆而過、上天入地,雖無人搭理有些孤寂,但也還算快活。
正巧現在就是。平民百姓隻能夾道看熱鬨,衛徵卻能跟著飄上火神聖子的車輿。這些日子她也熟練一些了,在人前時,雖不能接觸實物,但她總能虛虛挨著,自己跟著飄嘛。趁著這會子遊街的功夫,衛徵細細打量了一番這位“火神聖子”,實在沒瞧出什麼名堂來。此人不知為何通體雪白,連眉睫也同白發一色,著實不該叫火神聖子,該封個甚麼雪神聖子、冰神聖子才是。
衛徵百無聊賴,繞著圈地繼續打量。車輿行過一石子,顛簸之下,聖子的呼吸也急促了幾息。衛徵突然發現不對,本以為這聖子隻是身形矮小瘦弱些,但這幾息間,聖子隱匿在寬鬆白袍下的胸膛也起伏了幾下。
那弧度……這聖子竟是女子?
那為何叫聖子不叫聖女?
衛徵實在想不明白了。再加等著這慢悠悠的車輿行到南宮門口,還不知七拐八拐到什麼時辰。她乾脆走直線,穿過坊市店鋪民居,隻奔南宮門口而去。
鏡影宗的人果然已在此處等候多時了,歲末天寒地凍,道行不夠身子骨弱的門人凍得直打哆嗦。衛徵這才曉得,那慢悠悠王八爬般的車輿,估摸著就是擺架子呢。
“阿——湫!”站在為首一人身後半步的一個七八歲小童實在耐不住寒冷,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那為首一人正是皆玄。皆玄略略側頭,一掌撫摸上小童的頭頂,並不責怪:“旬閔,若是太冷撐不住,你就先回去罷,也好陪陪你連師叔。”
連?衛徵聽到連這個字,喜極而泣。
師叔?他們修行中人,應該師叔不分男女罷?
是連詹寧吧?一定得是連詹寧啊!天知道這幾年她盼星星盼月亮,隻望第二日一睜眼就能看見連大債主那張冷漠疏離的死人臉。
她迫不及待地飄到那小童身旁,可那小童吳旬閔都凍得吸溜著鼻涕了,還在假裝嚴肅一板一眼道:“無妨,我陪著皆玄師祖在此處等候就是。”
衛徵氣得隻想扇這實誠孩子的後腦勺一巴掌。陪什麼陪,等那王八車爬到這兒,少說也得幾個時辰過去。
好在皆玄無奈一笑道:“發生這些事情,你連小師叔才是最難過的,你且回去陪陪她罷。”
吳旬閔想了想前幾日時,披頭散發裝若瘋魔的小師叔,這才朝著皆玄拱手作禮退下離去。衛徵也忙不迭跟在這小短腿娃娃的身後離開。
小家夥並未回先帝為鏡影宗設立在城中的司所。那處地盤總歸今日也要讓給火神教的,鏡影宗門人自打新帝登基當天,就自行回到離城七十多裡外的宗門原址去了。
這小童直到京師順天府城門外,才開始施展遁地傳送之術。衛徵傻眼,瞧著那小蘿卜頭撅著腚在地上擺了幾塊晶石,又掐了幾個訣,身影霎時消失不見。好在她趁著小陣法餘光未熄,急急忙忙跟著鑽入陣中,眼前一陣光怪陸離的斑影略過,遇見清晰的山門浮現眼前。
說是山門,倒不如說是一塊天然大石。其上鐫書“鏡影宗”三大字,字形如龍蛇,筆鋒顯遒勁。
那小童吳旬閔隻傳送至山門口,其後便邁著兩條短腿向弟子宮跑去。衛徵不用多費力就能跟上他的步伐,她一邊打量這宗門所在的鐘靈毓秀寶地,一邊悠悠地邁著腿。
“連小師叔!”他撲進一人懷中。
衛徵望去,見連詹寧抱起吳旬閔,視她作無物。
莫非連詹寧也不能瞧見自己?自己當真要在這不知道為何處的世界作一抹孤魂野鬼了?衛徵心下絕望。要知道,孤魂野鬼都還有和尚道士或其他修行之人能抓,自己是實打實的誰也瞧不見。
不,也許同自己先前一樣,有人時無法控製自己的言行。但連詹寧硬是一個眼神也不分給她,要是真的瞧不見自己怎麼辦?畢竟她的肉身現在可是實打實的化作塵埃了。
她在二人身旁如一尾魚般鑽來鑽去,連詹寧的目光就是不看向她。她試探著輕聲喊道:“連齋主?”
連詹寧不曾搭理。
於是衛徵加大了些聲音:“連債主?看得見我嗎?”她還將手在連詹寧眼前揮了揮。
連詹寧仍舊未發覺,她將吳旬閔又放在地上,蹲下身同吳旬閔說話。
衛徵心下是又驚恐又憋不住火,她隻好扯了扯自己的頭發罵道:“娘的,連詹寧你也瞎了?”
連詹寧的動作仍然不變。她維持著蹲身的動作,目光卻越過小童的頭,幽幽地盯著抓耳撓腮的衛徵。
衛徵一凜,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她回望著連詹寧,頭一次讀清了她晦暗瞳底的意味。
“你。死。了。”如果連詹寧的眼睛能說話,衛徵覺得,現在說的應該就是這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