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隊的腳程慢些,比不得孔博一人一馬的快。十月初出發的,正月中旬才抵達遼東都司。
去順天府的遼東驛隊要過兩天才出發,奴兒乾驛隊有相熟的酒樓,孔淵倒是能跟這些人一塊擠大通鋪,但他老母身子不好,更何況,年紀再大也不能跟這堆糙漢子擠一塊。孔淵隻得咬咬牙,包了兩天最便宜的廂房。
這幾日除卻采買和搬貨的弟兄,驛隊裡其他人都是聚著一眾好友在酒樓裡吃酒聊天。孔淵推脫不得,便也跟著聚了一次。
伊什布同人炫耀道:“這位,你們曉得是誰不?咱們奴兒乾阿什村唯一的舉人老爺,就是這位的胞弟!”
孔淵心裡不快,麵上還得強顏歡笑。這群女真漢子個個豪爽,吃酒也是大碗大碗的灌。孔淵被這些人挨個敬酒,隻得硬著頭皮喝。
他們桌上的菜色粗野,瞧著小廝端著一盤盤羊腿子、金蝦往樓上包廂送,孔淵不由得有些嫉妒起來。
這會子給他們上菜的小二也聽了幾耳朵閒談,上酒的時候笑道:“你們猜怎麼的?兩個月前呐,也有位舉人老爺投宿咱們酒樓呢。”
眾人頓時心生好奇,七嘴八舌問道:“然後呢?”“那舉人老爺年紀幾何?”“咱們阿什村那位可才二十出頭哩。”
那小二笑道:“我們本也是不曉得的,那舉人老爺也二十出頭的模樣,似乎也是打奴兒乾來的。他低調得很,隻住大通鋪,每日鹹菜饅頭的將就。若不是進城文牒,隻怕都沒人曉得那是位舉人老爺呢。”
伊什布笑道:“那也是趕了巧了,怎麼跟孔家老二一樣。”
那小二拍手道:“哎喲,對了,那位舉人老爺就是姓孔。”
伊什布聽罷,放下酒碗,對著孔淵奇道:“莫不就是你弟罷?”
孔淵尷尬笑笑:“這…我也不得知了。”
這孔博可真是,寒酸吧唧的,丟人丟到遼東來了。孔淵不由得心下腹誹。
伊什布便去問那人模樣特征。小二回憶了半晌,道:“那人看著文弱,身長五尺多近六尺,還牽著匹棗紅色大馬。他住的這幾日,有個起夜的小廝還瞧見過,這人半夜不睡,起來喂馬呢。”
伊什布拍了拍孔淵的肩膀,笑道:“看來就是你二弟沒錯了,倒也是巧了,孔博也住的這間酒肆。”
孔淵快要掛不住臉上的假笑了,找了個不勝酒力的借口,一個人回去歇息了。
遼東驛隊的人收了些錢,答應帶二人一程。
還是擠在載了貨物的棚板車上,孔淵不敢去那群粗獷的漢子跟前叫嚷。便低聲同自己老母抱怨道:“這遼東驛隊的人,怎的還不如烏古論家的大兒子。他們本來就是要去京城的,載我們一程,居然還要收錢。”
孔母雖然平日裡愛貪圖些小便宜,但這話她也聽不下去,便勸道:“人畢竟是做生意的,沒道理無條件幫咱們不是?”
孔淵見老母寧可向著外人也不站自己這頭,心裡更加鬱悶了,不肯再同母親講話。孔母無奈,隻得探出頭去,看了看有無外人,這才縮回脖子壓低聲音,順著他道:“哎,你說的也是。人家本來就要去京城的,居然還收錢。烏古論家的大兒子可好多了。”
孔淵這才舒坦些,從鼻子裡擠出一個嗯音來。
遼東驛隊的頭頭姓撒答牙,跟伊什布的爽朗不同,他平日裡悶聲悶氣的,也不知是漢話講得不好,還是怎麼的,從來不跟孔家母子講話。孔淵因此更看這個撒答牙不順眼了。
這棚板車雖然支了塊防水的厚布,能稍稍遮擋些風雨。但也許是運過活物,孔淵總覺得有股子雞糞的臭味。
孔母是一上板車就搖搖晃晃暈得厲害,每日昏昏欲睡,孔淵找不著人講話,憋了一肚子火。這遼東驛隊還不是直直地往京城去,繞行了山東布政司。等到了順天府,都已經是四月初的時候了。
甫一入京,孔母見了這京中繁華,瞠目結舌。孔淵不敢露出沒見過世麵的模樣,但也忍不住偷偷瞟來瞟去。
二人不曉得去哪裡打聽孔博的行蹤,隻得往各個酒樓客棧裡鑽,孔母幾乎逮著一個小廝就問,自己的兒子有沒有來投宿過。
“我兒子孔博,就是今年來京城應試,中了貢士的孔博。”她這般說道。
孔淵嫌丟人,不肯跟著進,每次都在門外等候。
二人身上的銀錢所剩不多,不夠在城中客棧投宿。孔母遍尋不到孔博的蹤影,申時也將至。孔淵不耐煩了,沒好氣道:“還中了貢士的孔博……沒個準信的事兒,你還這般問人,保不準你二兒子沒中呢。”
孔母氣得要錘他:“淨說些瞎話。你弟怎麼可能不中?你也不出力一塊找找,就縮著手一聲不吭立在後頭,做什麼木頭樣子?”
“彆說找他了,這會子咱們自己該去哪兒都不曉得了。”孔淵彆開目光。
孔母也累了,道:“咱們先去城郊,找家便宜些的客棧住上一晚再說。”
城郊客棧不少,最便宜的當屬青堂客棧。莫說是城郊,再趕幾十裡的路,都要到琅琺了。若不是搭了農戶的牛車,憑著兩條腿,他們二人還真不一定能趕在宵禁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