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魚惹草 你才是被許人均判決的罪人……(2 / 2)

罪人遊戲 叁分之貳 7368 字 11個月前

“如果正義之風無法懲處罪人,情願用我的血和淚,去澆滅這罪孽的火。”

邵阡此言罷,邵懷州靜靜地捏著茶杯的杯壁,不讚一詞沉默良久。

行,你有文化,說不過你。

“所以,如果不是許人均,你也會去懲罰那些罪人。”

邵阡:“這就是我向往的江湖。”

邵懷州向邵阡作揖:“好的,邵女俠,以後靠你罩著了。”

邵阡站起來理了下衣裙,像個女俠一樣撩了下垂在肩後的頭發

“走吧,回家。”

”以後在外要是被人打了,報我名字,我替你報仇。”

邵懷州放下一點碎銀,嘀咕自言自語道:“那八成要被打的更慘咯。”

還真是滿月,圓靈水淨的皎月橫於天地之間,降藹藹澄輝。

已用過晚膳的邵懷州坐在廡廊下賞月。

想到白天和邵阡料到的許人均,他忽然想到了什麼。

起身快步走到書齋裡。

那石享的死法,好像在哪見過。

這幾天怪事不是沒有,七天前,雜亂的書齋黃木矮腳桌上憑空多了一張紙條,掩在一疊疊宣紙花箋中,實在不顯眼。

邵懷州自從五年前那事之後,記憶力便變得很壞。

對於一張不起眼的字條,就更不在意了。

稍稍有些奇怪的是,紙條上放著一顆血骰子。

邵懷州同南晉那些名士一般嗜飲,可對於樗蒲之類的賭物,是片點不沾的。那這骰子是從哪來的。

尋常的骰子都是白骨嵌紅豆,這血骰子反著來,紅色的底,嵌的是白色石頭。而且,隻有一麵有這樣的石頭。

邵懷州記得,點數是五?

一通翻翻找找,血骰子已經不見。

找到了被揉成一團丟在朱漆博古架下的紙條。

“看來一屋不掃,還是有好處的嘛。”

邵懷州想也不想,將將紙條展開,正是用娟秀的小楷寫著:

懸魚惹草

又是魚又是草的,這是一道……菜嗎?

邵懷州文墨不多,一肚子的墨水全拿去記什麼“落葵,寒水”這些草藥名。

“哥————哥!”

這聲音是邵阡的!

邵阡稍有這般慌張,聞聲,邵懷州想也沒想,幾個箭步簡直就要奪門而出。

她提著礙事的裙角,從遊廊那頭跌跌撞撞地跑來,栽進邵懷州的懷裡。

“哥…關伯…”

邵阡哭得很凶,抽噎著,背部抽搐著起伏,淚涕全灑在邵懷州的衣襟裡。

邵懷州一手攬著邵阡,安慰地摸了摸妹妹的頭,溫柔地說:

“彆急,哭完再說。”

或許是正經的邵懷州給人凝神靜氣的藥效般,邵阡很快止住了眼淚,從邵懷州的懷裡抽出來,猛吸了一口氣:“哥…關伯他被人殺了!”

這下要輪到邵懷州哭了。

邵懷州輕輕地拍了拍邵阡的背,拔步就要往前廳走。

“彆去!”邵阡抓住邵懷州的衣角,噙住眼淚,囁嚅道,“關伯他肯定不希望你看到他那個樣子。”

邵懷州蹲在邵阡麵前,隨即抱住她,邵阡的頭埋在邵懷州的肩上,邵懷州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不管關伯什麼樣,我得見見他最後一麵。”

他的聲音少見的低沉,帶有一種如鯁在喉的哽咽:“你先回房休息吧。”

“放心,無論家裡出什麼事,都有哥在。”

今夜的月光分外清朗,似乎天地之間一切醃臢都要無處躲藏。

邵府是塢壁形製,能借著月光看清,最高的角樓抱廈處懸掛著一個身影。像是受到絞刑的製裁般。

繩索晃悠悠的,因為那是一個不完整的身影。沒有頭,繩索隻能係在屍體的腹部,整個屍體便從腰處折疊著垂下。

血淋淋的斷頸的橫截麵正對著邵懷州。頸子上還係著一顆黃銅製的鈴鐺。

“叮——叮——”

隨風敲打出清脆爽快的聲音,不過這鈴聲稍微有點凝滯,興許是被凝固的血液堵住了。

從屍體的衣著能看出來,這是他視作父親的關伯。

憤怒,痛苦,一時間往他的天靈蓋上直衝翻湧,他實在痛苦地想要作嘔。腹部傳來震蕩的搖晃感,和在風中因為重心不穩的屍體一樣,搖晃。

他開始忘記該怎樣呼吸。

一種強烈的窒息攫住了邵懷州的後頸,他的肺腑似乎變得逼仄了,冷汗穿透他的底衫,他腦海裡湧來許多血流漂杵的畫麵,有沒有頭,沒有胳膊的。

邵懷州的手指止不住地開始震顫,他似乎出現了幻覺,手指上似乎沾染著和關伯屍體上一樣的猩紅的黏液。

這並不是邵懷州第一次體驗到瀕死的感覺。

但是在即將窒息暈倒之際,他的腦海裡翻湧襲來許多關於關伯的回憶,他不想哭。他將視線從屍體上移開,手指漸漸能聽從他的調動。

關伯死於非命,他要為他找出凶手。

吩咐下人準備好棺槨,將沒有頭的關伯放置其中,安頓好一切後,失神落魄地一路扶著徹骨寒冷的牆壁回到書齋。

開門時他就那樣呆滯地,連滾帶爬地將自己塞進書齋。

他失焦的目光落在矮桌的紙條上。

明明方才為了尋找紙條,早將矮桌上雜物清理開了。這紙條他絕沒見過。

室內因為沒有添油燈而昏暗無比。

邵懷州正要拿起紙條湊近門欞一側有光的地方看,紙條旁邊還有一顆方形物體。

是骰子!

邵懷州拈起骰子,仔細看,和上次的血骰子不同的是,這次的骰子似乎是綠色的,他拿到鼻子下嗅了嗅,是草本的味道。

再準確點,是一種名為凍綠草的味道。

點數改變了,這次是四個白色石頭嵌在骰子綠色的一麵的壁上。

隨著位置的移動,月光逐漸明亮,紙條上的墨字顯示了出來:

黃腸題湊

透過月光,好像紙條下麵還有一張紙條。

邵懷州搓開紙條,

看到那兩個字的一瞬間,像是什麼丟掉燒得滾燙發紅的鉗子一般,紙條被驚恐的邵懷州一把丟開:

關崔

那時用色寫成的兩個字,血跡已經凝固發乾了。

簡直就是,死亡倒計時和預告函。

直到月色褪去它的華章,朝霞才開始奏響它的死亡哀歌。

一夜無眠。

邵懷州將所有的事情想了一遍,關於關伯的。

五年前關伯來到邵氏醫館,待自幼失去雙親的邵氏兄妹,好得毫無破綻。

關伯對於他們來說,是家人。

邵懷州不知道,為什麼關伯會被人殺害。

平日裡的關伯,和誰都不結仇,邵懷州待關伯也絕不虧待,也並未聽聞關伯有財務上的糾紛。

關伯淒厲的死狀,不知怎麼突然縈繞在邵懷州腦中久散不去,山牆,懸吊……

和石享的死法有著高度的吻合。

石享是因為罪……等等。

罪?

邵懷州想到了,白日裡邵阡提到的許人均。

對無法懲戒之人釘上棺材。

不,不!關伯絕對不會是罪人。

關伯是許人均錯殺的!

邵懷州撿起地上的字條,發瘋般地將其撕碎。

他絕不放過許人均。

石享畢竟還是建康有名有姓的官,仵作也學那些趨炎附勢之人一擁而上了,邵府這邊的事便管不了了。

各個人都心知肚明,像南晉這樣的亂世,建康隻是一個短暫的桃花源。殺戮從這些人開始,橫屍遍野似乎隻是時間的問題。

死人在亂世裡,再正常不過了。

關伯的棺槨是臨時買來的,邵懷州給他挑的紅木,上麵有著相當繁縟的浮雕。

邵懷州隻會醫活人,查死人的事不在他的技能範疇內。他沒辦法像仵作般替關伯查明死因。

而且雖是冬天,溫度低,下葬的事情還是不能一拖再拖。

關伯在邵府內慘死,邵府內走動的侍女仆從們都是兜不住事的,一傳十十傳百地議論起來了。

“關管家,肯定是做了虧心事,被許人均定罪了。”

“就是就是,老爺小姐不當事,我看他從老爺小姐手裡撈了不少好處。”

“這不明擺著嗎,關崔肯定是罪人!”

“住口!”邵懷州極少見地對底下人動怒,仆侍們吃了這一句重話,噤了聲退下了。

邵懷州隻覺得頭疼,一切的事情太快太混亂了。無端的猜測加上捕風捉影地揣度,足以讓一個清白的好人連同他的名聲腐爛在泥土裡。

他現在隻想回書齋,做他能做的事——

查清紙條的來源和含義。

一哄而散的仆侍留下個岣嶁的身影,是個老者。

還嫌不夠添堵嗎。

邵懷州想讓他退下,一個人靜靜。

老者卻杵著虯曲的木棍,一步一頓地敲擊著地麵,他向邵懷州走近:

“他們說錯了,關崔不是罪人。”

邵懷州審視著眼前這個老者,邵府內不聘用童工和老人,老者是從哪冒出來的。

但他的話很是中肯地戳中了邵懷州紛亂的心——關崔不是罪人。

邵懷州緊盯著老者的眼睛,那雙眼睛清澈透亮,眼神裡完全沒有老者的含蓄和渾濁。

老者用木棍敲了敲地麵,將邵懷州的注意力集中在他將要說出的話上,老者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同時牽動著如同溝壑的皮膚:

“因為——”

“你才是被許人均判決的罪人。”

“邵懷州,記住,我是來幫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