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凍,一時變天了,俄而驟雪。
罪人?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連隻螞蟻都舍不得宰的人,哪來的罪。
更不說他救死扶傷無償為窮苦之人看病,這樣的人在哪個朝代,死後都會被供在有香案的佛龕上。
儘管在邵懷州看來,這個老者八成是犯糊塗了,但是天太冷了,還是將他請進了書齋,泡了一壺香片。
適時不添新茶,委婉地下個逐客令便可。
老者也不拘束,在一堆書籍下不了腳的地方騰出個座位,端正地放下手杖。
邵懷州心不在焉地喝著茶,思考著昨夜凶案的細節。
絞儘腦汁,也沒有什麼線索。
等老者走後,去請個捕快。
老者從懷中掏出一枚黃色的骰子,將有點數的一麵示向邵懷州:
“你有什麼想問的?”
邵懷州先是吃了一驚,隨即很快冷靜下來,這是他夢寐以求的線索。
送上門來的魚。
邵懷州接過骰子一嗅,這骰子上的黃色是黃柏和梔子的味道。
“您是來幫我的?”他接續著老者的話發問。
老者也毫不掩飾地點了點頭:“這是我最後一個任務。”
邵懷州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信息:“任務,什麼任務?”
老者:“你所收到的紙條和骰子,上麵的信息都是你的任務。”
“我說過,你是罪人,罪人需要完成任務來贖罪。”
邵懷州儘管很疑惑,還是先接受了自己是罪人這一前提:
“所以,您也是罪人?”
老者答道:“不,我是請願者。”
又是請願者,又是罪人的,邵懷州有點糊塗了。
邵懷州:“等等,等等,你是許人均派來的嗎?”
老者:“算是吧,請願者的任務也是許人均設計分配的。”
“罪人需要通過完成任務贖罪,請願者也需要完成任務來實現自己的願望。總的來說,這是一個互惠互利的事情。”
邵懷州:“如果任務沒有完成會怎麼樣?”
老者笑了一下,然後以一種極其冰冷的表情看著邵懷州:
“罪人,將,一步一步,失去所有重要心愛之人之物,最後走向自己的滅亡。”
“許人均在折磨罪人這方麵,是極其有手腕的。”
邵懷州怔了一下,攥緊了拳頭。他不知道從背部傳來的寒意是因為天冷還是憤怒和恐懼。
“罪人需要完成指定的任務,一個任務的時限是四天。”
“也就是收到紙條的四天後,會收到一張新的紙條,上麵書寫的人或是物就是人質——任務失敗後,人質”將會被斬殺。”
邵懷州默默不語,如果老者所說的皆是真的,他似乎懂了,關崔是為他而死的人質。
老者讀懂了邵懷州的沉默,以一種夾雜著審判的語氣說道:
“如你所見,罪人的最後任務的人質,將是他自己。”
話畢,老先生放置下了手中的杯盞,二人相顧不言。
打破恐怖沉默的是邵懷州,他用手抵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自我推敲道:“所以,石享沒完成他的任務?”
老者抿了口茶,笑著點了點頭。
邵懷州想到了老者所提到的“最後一個任務”,詢問道:“那先生,請願者的任務是什麼?”
“你隻需知道請願者的任務數,和他所請願的罪人任務數是一樣的,若是請願者沒有完成指定的任務,會在最後受到審判——也就是失去性命。”
“具體細節我之後解釋。”
老先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反正,來日方長。”
老者抽出他的紙條:“襄助邵覃完成第二個任務”
懷州是邵覃的字。
邵懷州恭恭敬敬地向老先生作揖,詢問道:
“還未請教先生尊名。”
老者捋了捋胡須:“鄙人姓師,單名一個榭字。”
“師先生”邵懷州拿出了一張皺巴巴的紙條,遞給師榭,“先生,這是我的下一個任務嗎?”
師榭點點頭,“這四個字就是謎麵。”
邵懷州:“也就是,如果需要完成任務,第一件事就是解開謎。”
師榭:“關崔的事情一出,這幾天會有解謎者主動找上門來。”
邵懷州:“解謎者?”
師榭:“是幫助罪人完成任務的組織,罪人大多都是有手腕金錢和勢力的。有需求就會有市場。當然,畢竟是生死攸關的事,解謎者開價不菲。”
要錢?邵懷州感覺自己被什麼傳銷團夥盯上了。
邵懷州:“謝師先生為我答疑。”
“隻有一點我不明白,為何我會被認定為罪人。這點實在太荒謬,令我想不通。”
師榭摘下鬥篷的帽子,露出花白的頭發,微笑著對邵懷州說:
“這件事,隻有你自己知道。”
考慮到老先生腿腳不便,本想在邵府內清出一間雅致的廂房留宿師榭,但是被他拒絕了。
“如果接觸的太過親近,說不定會被認定成人質。”
師榭補充道:“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今日必須將謎麵解出來。”
隨即杵著他的黃楊手杖,咚咚地告辭了。
回到書齋,邵懷州像被似的,喃喃道:“人質……”
“荒唐,離譜,實在匪夷所思。”
“我怎麼會是罪人?怎麼可能會是罪人……我又沒乾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邵懷州腦海中突然升出一個很可怕的想法,會不會和五年前的事情有關。
五年前,祁萬年發動反南晉的叛亂,伏波將軍陰隙帶兵平反,一時哀鴻遍野,人間煉獄。
大災後便是大疫,醫者仁心,還未弱冠的邵懷州背井離鄉,一路布施行醫。
兵燹的腥臭模糊了他的雙眼。
手無縛雞之力的他,遇到一夥強盜,他一路跑一路逃,夢中是西域的駱駝搖鈴,以及零星綿延的熏香氣息。
雨裡溪疊中,一池澄澈夕陽流水上,遙見滿身玲瓏珠翠的女子,在迷濛的水霧中輕擺搖鈴,鈴聲蹀躞,深林中的素湍緩緩流瀉。
潺潺的溪流洗刷掉覆在他身上粘稠而厚重的血,清清泠泠,愈病析酲。
醒來是建康邵府中,沒有風吹黃土和流沙陷阱。
邵懷州忘了,自己是怎樣去涼州的,又遇到了什麼,安然無恙地回到了建康。
彼時邵阡還是一個什麼都不懂垂髫的黃毛丫頭,紮著馬步,一手提著桃木劍。
剛醒來的邵懷州甚至忘了更遠的事,比如他是誰。
是關伯和邵阡幫他一點點找回記憶。
邵阡所說的邵懷州的經曆,有話本子的江湖快意色彩,大多不可信。
關伯則從書架上取下一摞摞厚重的醫術:
“老爺,書上或許會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