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的記憶都慢慢填補他記憶中的罅隙,比如他的身份,他的性格,他的人生軌跡。
隻有從涼州到建康那一段記憶是缺失的,如何思索都是徒勞。
現在看來,邵懷州失憶的這段時間內,或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
“吱啦——”
書齋的門被輕輕移開。
邵阡端著兩層胡桃木黑漆食盒子進了書齋,裡麵的點心是她做的,一碟什錦菜和一籠雞鳴湯包,都是邵懷州平日裡愛吃的。
這兩天邵阡消瘦了不少,可消瘦的原因不隻是為失去關伯而痛苦。她天生是個樂觀人,遇到再大的打擊,消沉幾天後絕不會坐以待斃。
她四處奔走,在建康搜尋了相當多的線索,就是為了找出凶手為關伯報仇。
她要懲戒凶手,讓他付出代價。
“哥,門外有客。”
看到邵阡,邵懷州心裡一緊,他突然想到師榭臨走時所說話的含義——
認定為人質。
邵懷州沒有多少有羈絆的人和物——如父般的關伯,就算舍棄性命也要保護的妹妹邵阡,還有就是這間陪伴他度過日日夜夜的書齋。
關伯死了,下一個人質不是邵阡還是誰。
邵懷州叮囑邵阡道:“最近太亂了,你不要出門。”
邵阡反駁:“可是,我要為關——”
邵懷州打斷了邵阡的話,用反常嚴厲的口吻訓道:“聽話。”
邵阡愣住了,隨後整個人都被邵懷州牢牢地抱住了,在她耳邊誠懇地祈求道:
“就聽這一次。”
我會竭儘所能地,拚上性命保護你。
可是也怕那個萬一。
我可以拿性命去試一萬樁冒險事,可你是我無法拿來冒險的萬一。
邵懷州下定決心要完成第二個任務,根據師榭的提示,門外的客大概率會是所謂的“解謎者”。
讓仆侍將客人請到了書齋。
他正燒著熱爐,在沏一壺雨花茶。
邵懷州的手骨纖長,他攬著玄色的袖口,倒茶的動作很具有美感,被那位未曾謀麵的客人儘收眼底。
坐定,邵懷州看著麵前這位坐在輪椅上清瘦的少女,不禁愣神,他想到了他夢魘時分,夢中出現在端溪旁的那位少女。
輪椅是由東漢末年出現木流牛馬改的。
作為郎中,邵懷州下意識地看向少女的雙腿,和常人的並無二致,她或許是傷到了腰椎才坐在輪椅上。
少女的手輕搭在雙腿上,她的手細白,但骨節分明,看上去有些奇怪。
她注意到邵懷州的目光,覺得有些不自在,於是將手藏於水藍色的袖口之下。
接過邵懷州的茶,少女另一隻手又縮回原處後,自報家門:“奴家姑蘇情瀾,來助邵公子擺脫困境。”
邵懷州還未婚娶,少女卻絲毫不避諱地展示她清冷的麵容,纖長的睫毛垂下覆在眸上,從眼底升出一絲寒意。
她的嘴生得很好看,嘴角不帶笑意地靜靜垂著。
邵懷州故作無知地詢問道:“情姑娘,你所說的困境為何物?”
雖然他很不想接受自己被判為罪人這一最糟的情況。
但如果是真的,他周圍的親人都會成為被宰的人質。
不怕一萬,隻怕萬一。
他不得不謹慎和小心,從現在開始,若是一步錯,則步步錯。
火爐周匝的紅白色的火焰劈裡啪啦,卷著紅色的火舌一抽一抽地舐著紫砂壺底,壺內滾水咕咚咕咚地頂著壺蓋。
情瀾為邵懷州解釋著這場“罪人遊戲”。
邵懷州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認真聽著情瀾的解釋。
情瀾看他一臉無辜的樣子,也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他內心打著鼓點,現在發現自己的天賦點,似乎是在扮演角色上。早該棄醫從藝了。
她說的大多和師榭所說的並無出處。
有幾點補充:
其一:解謎者和這場贖罪遊戲無關。
隻是受到金錢利益而已,解謎者不需要做任務,解謎者幫助罪人解開謎麵僅此而已,同時,罪人還需要給解謎者一筆封口費。
其二:罪人不止一個。
但是成功完成任務的隻有一個,所以罪人需要互相搶奪任務。
這也就是為什麼有封口費這一說法。
如果解謎者背叛罪人,將他的任務告知給其他罪人,得知有人與自己任務相同時,罪人將會阻止另一個罪人去完成任務,甚至是殺掉另一個罪人,以保證自己能萬無一失地完成任務。
其三:許人均不是一個人。
而是一個組織,組織相當龐大且複雜,罪人不是傻子,有多少罪人想要聯手揪出幕後操手,地陵裡就堆積了多少森森白骨。
可以知道的是,許人均內部有“棋手”和“判官”。
罪人認定和任務數量是由判官根據罪人罪孽程度所判斷的,而任務的具體內容以及任務的關聯者,則是由棋手設計的。
情瀾的話可以總結成以下幾點:
放棄掙紮,認真贖罪。
給錢到位,加點小費。
如果不是身處其中,邵懷州覺得眼前這位少女,是建康詐騙集團的一把手頭目。
邵懷州真恨自己不通文墨。
當著情瀾的麵,邵懷州在書齋裡取出一個上了鎖的描金蝴蝶盒子,從汝窯天青瓷花盆裡取出一把青銅鑰匙。
邵懷州不安地看向情瀾:“我要怎麼保證,你拿了錢不會跑路呢?”
情瀾指了指自己的腿:“放心吧,我跑不了。”
但可以滾著走。
情瀾冰冷的臉上浮現一絲斬釘截鐵的笑意:
“邵公子,你現在彆無選擇了,隻有信任,是你最後且唯一的出路。”
“和各樣殘暴的罪人做交易,還能全身而退,邵公子總該不會認為,靠的是運氣吧。”
邵懷州交出了沉甸甸的盒子,卻緊握著那個青銅鑰匙:
“這是個機關盒子,現在鑰匙在我手上,錢在你手上。我不通文墨,也不願拿親人好友涉險,是有求於你的。隻是萬事留個底牌的道理,情姑娘應該比我要懂得通透。”
“待謎麵解開後,鑰匙自然是你的”
情瀾冷笑一聲,“合作愉快。”
邵懷州從筆架上取下一隻西域的狼毫毛筆,這隻筆的腰力很足,出鋒又快。
蘸飽了墨汁的一管筆在熟宣上吐出四個大字:
黃腸題湊
情瀾接過這張紙,補充到:“骰子就不用給我了。”
聽到“骰子”這樣的關鍵信息,邵懷州更加確定,她就是知情人。
邵懷州恭維暗諷道:“情姑娘當真是學富五車。僅靠隻言片語也能看出個萬千乾坤。”
情瀾聽出了他的話裡話,打消他的疑慮:
“自然,今早才見過一模一樣的謎麵。”
“要不,再加點碼,買個答案,關於你的競爭對手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