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河還未結冰,二人上了畫船,往湖心島行進。
倪衡收了傘放在舟頭。
除了擺渡人,舟內就他們二人而已。
舟內逼仄,倪衡動了動肩膀,周身發出骨頭掰斷的哢哢響。
邵懷州冷汗直冒,咽了咽口水。
倪衡這家夥,是準備先從邵懷州開始,大開殺戒嗎。
“請教先生名。” 倪衡這人文縐縐的,說的話總撇去那些繁文縟節似的敬詞。
“秦陌”還好邵懷州編得快,沒露破綻。
倪衡:“有字否?”
邵懷州:“阡耕。”
倪衡:“貴庚?”
邵懷州:“自及弱冠已五年有餘”
倪衡:“家在何處?”
邵懷州:“四海為家。”
“下個月就是在下二十七的生辰,你得稱呼在下一聲倪兄了。”倪衡用手托著下巴,目光在邵懷州身上遊晃,打趣道,“當然,沒辦法保證活到下個月的生辰。”
“你的病好治。”邵懷州拍拍胸脯,脫口而出,“藥到病除。”
隨即他意識到,倪衡這裡指的“活不到”,是……因為許人均的任務。
邵懷州迅速變了一副狗腿子的臉,湊到倪衡麵前:“倪兄不必擔心,我們的任務一體,現在同舟共濟,生死相戚。小的我定會竭儘所能地幫助你。”
一口一個倪兄,就差當場下跪抱大腿了。
邵懷州不但要完成任務,還不能得罪那些罪人。
要是讓倪衡知道邵懷州是騙他的,誰知道他有什麼樣的手腕。
一個浪打來,小舟遇波搖晃。
邵懷州的手死死地扣在木板上。
倪衡反問道:“既然阡耕是來幫在下的,見到在下的時候,卻很吃驚?”
邵懷州察覺到自己先前露出的矛盾點,準備自圓其說:
“想不到,這樣如修竹般的君子,竟會是罪人。”
“是這世道的錯。”
倪衡笑答:“賴不得世道。”
倪衡:“年少時不懂事,傷了幾個姑娘的心。”
邵懷州:“……”倪衡確實長了一張招惹是非的臉。
玉麵狐狸。
紙糊的舷窗湖透過微弱的光斑,湖心島嶼上點點燈火有了住人的跡象。
邵懷州有些暈船,不和倪衡說話的時候,一直閉著眼捂著胸口,一個激浪打來,將邵懷州震醒,他有些茫然地問道:“倪兄,我們這是要去哪?”
倪衡笑著摸了摸邵懷州的腦袋,像在看一隻初生的小貓一樣:
“當然是去殺人咯。”
*
湖心島前泊滿了大大小小的船舟,撥開雜亂的薊草,有一條曲徑的小路,順著小路越往裡走,一股馥鬱的香味更加濃鬱。
這個天還傲雪淩霜的,也就隻有梅花了吧。
果然,小路兩旁是紅梅林。
倪衡拿出一條乾淨的帕子遞給邵懷州:“捂住鼻子。”
“是西域的巫蠱,屍體散發的味道,被梅香蓋住了。”
在小路轉折的儘頭,斜刺裡橫出一隻梅花來,邵懷州沒看清撞了上去,定睛一看,這才把花枝瞧了個真切,原來這片梅花不是紅梅,而是綠蕊白梅。
那紅梅上的紅色,大致是什麼東西,邵懷州心裡有點數了。
加上在船上搖搖晃晃的有些暈船,他忍不住乾嘔。
倪衡見他這樣,忍不住打趣道:
“第一個任務?”
邵懷州順著他的話意,點了點頭。
倪衡領著邵懷州來到島上,唯一的建築前,烏頭門上掛著一方搖搖晃晃地牌匾,上麵用朱漆寫著兩個大字:
巽園
邵懷州粗粗打量了一下,左右相顧,沿著這個園子的外牆方向看去,竟然看不到儘頭。前前後後,規模大致和姑蘇的拙政園相當。
“吱啦——”
腐朽的木門上纏了乾枯的藤草,木頭有被蟲子蠹過得跡象,倪衡一推即開。
走進巽園,兩側是小孩高的野草,邵懷州提著火把,正對著他們倆的是一個大池子,湖中央還堆疊者塊巨大的太湖石。
姑蘇生產這種瘦漏透皺的石頭,大抵順著花石綱漕運來的。
一池子的水渾濁不堪,被密實的綠色浮萍蓋住了,在夜幕下看不真切,都是黑色的。邵懷州天天聞各種藥材,嗅覺自然被練得很好。
除去水藻特有的腥臭味,池子內還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腥臭味。
倪衡在前麵走,邵懷州在後麵跟著。
園子中唯一一處亮光的地方,便是池子後麵的一個類似軒堂的地方。
他倆走在碎瓦瓷的花街鋪地上,繞道了有亮光的屋子前。
“進去吧。”
倪衡冷不丁地抽走邵懷州手上的火把,拍了拍他的背。
“吱呀——”
推開紙糊的木門,邵懷州從倪衡身體的縫隙出,瞄到了幾個人的身影。
那個坐在正中的男人一身鴉青,撥弄著手上的檀木佛珠手釧:
“來遲了。”
“後麵那個小白臉是誰?你請來的幫手?”
倪衡將邵懷州擋在身後,答道:
“尋思著搬運屍體這樣的重活,光我們幾個人怎麼夠。他是在下的弟弟——阿陌。”
那男人冷哼了一聲:“之前任務的人質?”
倪衡笑著答道:“如果死在島上,還有個人為在下收屍不是。”
他的笑是極有感染力的,一雙眼睛彎成了狐狸眼。卻總是笑著說出最恐怖的話。
“在島上總比在外麵安全些。”
男人:“安全?屠夫或許會放過他,可殺紅眼的死刑犯可不會就這樣放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