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隻要自己平日謊話連篇的,偶爾說句真話,也會被人反正聽。
這次狼真的來了,去找草裡的羊。
倪衡的任務不是木流牛馬便是洛神賦,現在應該已經去殺廖江或者毫歌了吧。
一局相當有水平的借刀殺人。
起霧後,萬燁想找建築避一下,見到菱舟亭內隱隱約約地有人影,便心生一計。
先是假裝被追殺,然後闖入亭內,就是為了給他們錯誤的信息。
將他們趕出去,一定會觸發他設的機關。
隻要他們倒在草裡半個時辰,足以腐爛到,親娘也認不出來。
他偶然見到,第一次起霧後,王滿腐爛不堪的屍體。
但為了確保自己不被反殺,萬燁還是做足了功夫。
他精通暗器和機關,如果情況不對,他立刻改變計劃。確實有風險,不過生機險中求。
一番招供,萬燁也從倪衡的反應之中得到一些信息。
其一,阿陌不是啞巴,而是倪衡的狗腿子。這倆人都不能留。
其二,倪衡察覺到,萬燁在洛神賦這點上撒謊,隻能是倪衡提前知道洛神賦的答案,才能立即戳穿,洛神賦對應的不是毫歌。
這就說明,倪衡的任務點或許就是洛神賦。
所以他最後用洛神賦去試探倪衡,模棱兩可之間,倪衡似乎曖昧地默認了。
其三,倪衡得知木流牛馬的答案是廖江後,放走了萬燁。
而這這些都是萬燁編的。
這就說明,倪衡的任務不會是木流牛馬,如果是,倪衡肯定會知道萬燁在撒謊從而憤怒地想要殺掉他。
引蛇出洞。
萬燁也不是吃素的,他在屋外設了機關,隻要這倆蠢貨一出門,一定會觸發他的機關。
就算不能一擊致命地,傷及要害。
隻要他們受傷在草裡待著,結局沒差彆。
用這樣的方法,他現在也已經收集了一些屍體了,越多越好,這些屍體將成為他活命的籌碼。
“啊———!”
從竹林方向傳來窸窣的騷動,是邵懷州和倪衡淒厲的慘叫。
萬燁嘴角掛起一絲得意的笑,但現在出門還不是時候。
等霧散了,他再推開門去看看。
去收屍吧。
*
第四次霧散,天上的星子又隱隱披上些許微光。
竹林裡落葉蜷曲著鋪在地上,萬燁不像布置機關時那樣小心翼翼地避開這些落葉,以免發出不必要的聲響。
他肆無忌憚地走著,但還沒走多遠,突然感覺到自己小腿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倏地一枚冷箭“咻”地一下擊中他的右肩。
萬燁捂著傷口,血湧了上來,他痛苦地倒了下去。
不可能,他很清楚自己並沒有在此處設下埋伏。
他的機關被人改了。
*
出現在萬燁模糊視線的,是兩個高大的人影。
他躺在地上,疼痛牽扯著他的神經。
倪衡手裡拿著一卷被剪開的銀絲線,俯視著他,冷冷地說:“如果不是滿口謊言,他也不會被他自己的機關所傷。”
畫傷疤來騙畫師,這點不太高明。
萬燁奄奄一息地暈了過去。
邵懷州走上前去,傷口不是貫穿傷也沒傷到要害,但是很深,簡單拿著布條幫他把傷口處理了一下。
好像惻隱之心,是醫者天然有的。
邵懷州也不例外。
他看見萬燁右肩不斷湧出的鮮血,一瞬間好像回憶起了什麼,手指不住地顫抖著。
邵懷州以為從前的自己,隻是單純的暈血。
但在這一瞬間,他突然自己其實並不是害怕,而是發覺這樣的畫麵,邵懷州在哪裡見過。
那種窒息感,是一種來自內心的幻覺。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害怕的不是血,而是害怕,手上沾了血。
彆人的血。
倪衡看邵懷州樣子有些不對,於是提醒道:“我們走吧。”
邵懷州沒有回應。
看見邵懷州的手上沾滿了鮮血的一刻,下意識地去抓過他的手。
在掌心觸碰到的一瞬間,濕潤黏稠的血液在他們手中,轉移分攤,竹濤風聲呼嘯而過,薊草露珠滴沰而下。倪衡的手心覆蓋在邵懷州手心,搓碾之間,血液從倪衡竹節般的手指滑下。
溫熱的血液之下,是誰漸漸冷卻的體溫。
明明都是為了贖罪才來到這個島上,可彼時兩個人分享共有的罪孽。
洗不清的罪孽。
邵懷州回過神來:“你在乾什麼?”
倪衡不動聲色地答道:“幫你洗手。”
“不要用手摸島上任何的植物,包括你的衣物。”
邵懷州看著倒在地上的萬燁,遲疑片刻,說道:“他沒事了,走吧。”
萬燁虛弱地呼喚著:“救……不能……霧……草……”
霧草。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邵懷州知道倪衡的目標是喬瑋,沒必要殺一個局外者,所以倪衡並沒有阻止邵懷州去救那自作自受的萬燁。
倪衡的冷漠態度,源自萬燁滿口的欺騙。
他討厭欺騙。
倪衡走在前麵,背對著邵懷州,詢問道:“你狀態有些不對。”
邵懷州擦了擦額角的汗:“我隻是有些累了。”
“接下來去哪?”
倪衡轉過身來,垂下眼眉,神情裡有一絲放鬆和疲倦:“你去菱舟亭休息,我去草裡收屍。”
“如果在下沒猜錯,這是一個食人島。”
“島上所有的植物,就是鋒利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