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複醒。”
在失去意識的黎明時分,邵懷州似乎做了一個夢。
組成夢的元素很簡單,是一望無際的黃沙,天上縱橫羅列著輻輳的星陣,以及一個個小沙丘所望著夜幕中的那輪孤月。
夢終究還是夢,沒有現實“月明星稀”的邏輯。
但由於整個天空被籠罩上了一層血色的紅影,這樣的畫麵是極其詭異的。
血紅的畫布上的白星,像是被扭轉過的畫麵——
因大動脈被割裂,而噴射濺落的星狀血液。
夢裡的邵懷州看不清自己的臉,左手上執著劍,右手拿著羊皮酒壺。
他一劍斬向星空,無疑,本該撲了個空。
可是天空破開個洞,從而而降的是被馘下的左耳,像暴雨一般傾盆落下,倚疊如山。
伴隨著老少淒厲的慘叫,潑下粘稠的血液。
倪衡不知從何處出現。
夢裡的邵懷州拔劍交到倪衡手中,跪下來,求他殺了自己。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複醒。”邵懷州喃喃道。
“但願——長醉——不複醒!”
邵懷州被肩部傳來的搖晃鬨醒,他有些神誌不清地看著眼前逐漸清晰的人,一身紺青的藍衣上麵掛著誰的血跡,臉上半蒙著白布,隻露出一雙因焦急黯淡的星眸。
是倪衡?
來殺他的嗎?
看來他還在夢裡。
“把藥吃了。”
“醒醒——”
像是鬼壓床的感覺,邵懷州全身僵勁不能動,聽見倪衡的聲音,他意識到,自己雖然已經醒了,但是四肢無法聽從他的調動。
全靠意識,調動起全身的力量去睜開眼睛,但是好不容易看清了倪衡,沒過一會邵懷州眼神又開始渙散。
視線內所有的東西變成一塊塊聚不成形狀的顏色,他呆呆地看著倪衡青筋暴起的雙手模糊成一團青白的長條。
朦朧之間,邵懷州感到臉被人捏住,嘴被撬開塞進一顆藥丸,隨即被灌下水。他隻能麻木地配合著吞咽的動作。
不知又過了幾個時辰,他再次睡醒,這次沒做夢,邵懷州感覺渾身鬆快多了。
迷茫的混沌感從他體內抽出。
他睜開眼睛,自己竟然已在剛上島時來到的花廳。
這裡人倒是挺多的,但除了他和倪衡,空無一……活人。
“醒了?”倪衡正用玄色手帕擦拭著臉頰上被濺到的血液,麵對整整齊齊的屍體,他的臉上竟沒有一絲波瀾。
“這是怎麼一回事?”邵懷州指著幾具已經腐爛地不成樣子的屍體,詢問道。
依稀能辨認出兩具屍體:
王滿還有隋代昭。
根據屍體上所附著,殘存的衣料可以看出,每具屍體死後收到了強烈的腐蝕,布料上破了大大小小的洞,洞口周圍是焦黑色的卷起的邊緣。
屍體表麵的皮膚組織收到了同等的腐蝕,焦黑下是粉色紅色嫩皮,最嚴重的那具屍體上,屍體化成了一灘水,毒液已經腐蝕到了白骨的表麵。
這是個名副其實的食人島。
“霧失樓台,月迷星渡。”倪衡告訴邵懷州,這是道士所收到的提示。
每當一陣大霧升起,霧裡混雜的某些東西會讓人昏昏欲睡,甚至是看到心底最恐懼,最不願想起的東西。
但,單純的霧並不傷害到人,這種霧很是特殊,當它凝結成水珠於草上,會和植物上表麵的某種東西發生反應,生成一種酸。
“這具屍體是萬燁的。”倪衡指向腐蝕程度最高的那具屍體。
萬燁的衣料被他自己扔在了菱舟亭,沒有衣料的保護,腐蝕的速度會加快。
明明是不致命的箭傷,卻要了萬燁的命。
這種酸並不太強,它的腐蝕是緩慢而綿長的。
接觸植物上這種酸時,大約半個時辰腐蝕外層衣物,一個時辰後腐蝕到的皮膚,直至骨髓深處。
理論上來說,可以粗略地通過屍體腐蝕的程度來判斷遇難時間。
島上一共起了五次大霧,一場大霧持續的時長約是半個時辰,然後是持續半個時辰的清朗。
“廖江並沒有死。”倪衡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將玄色的帕子放在桌上:“這裡並不安全,先跟我走。”
果然,邵懷州的猜測是正確的,廖江才是隱藏的大佬。
那聲慘叫大概就是道士的了。
既然廖江殺死了道士,近水樓台先得月,道士的屍體也改在廖江自己的手上。
“去哪?”邵懷州雙手杵在地上,將自己重心往上抬,緩緩地站了起來。
他推開門,外麵白茫茫的一片,看不見方向。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現在已是白天,光線被霧氣攪碎,揉進了白霧之中,顯得亮堂堂的。
“去找,巽園的主人。”倪衡從懷中取出一張沒有指北針的建築物堪輿圖。
這張堪輿圖,會不會是廖江的?
巽園的主人?
能從額飾的“七朱八白”的彩繪看出,菱舟亭最新一次的翻新是在唐代。
唐代和南晉相隔的時間,比兩漢和南北朝相隔的時間還要久。
巽園建成時間,還要往前再推幾個朝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