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子,我勸你今天還是早點回去,明個趕早再來吧。”
嘶啞的聲音一股酒糟味。
“咳咳——咳咳——你——好歹看著點路”那位身形臃腫的酒鬼一腳晃晃悠悠地踩到了邵懷州的手上,他叫苦不迭地將手抽回胸口,似乎還在回味著方才死亡的餘韻。
沒有疼痛,還在幻境裡。
反正都要死,先躺一會。
“嘿嘿——抱歉——”
酒鬼醉醺醺地打了個飽嗝,鼻翼附近的雀斑泛著紅彤彤的紅暈,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如同雞窩的亂發,抬手的動作牽連到了腰間的酒壺,漏了些熱辣的酒水,紛洋洋地灌在邵懷州臉上。
“喂——你的酒!”
“我的美酒啊!!!”
不得不睜開眼睛的邵懷州再次驚醒過來,看到眼前的洪十四,像是看到一位老朋友一樣親切。
他似乎是前兩次幻境之中,唯一不變的就是這位出現的洪十幾。
這一切並不是無規律可循。
邵懷州從地上站起來,擦了擦臉上殘留的酒漬,看了眼因灑了酒而有些怒色的洪十四,試探地問道:“你……是不是……叫洪十五?”
幻境裡是不是被打不痛來著。
邵懷州有些激動地捏緊了拳頭。
酒鬼有些驚訝地拍了拍邵懷州的後背,“好小子,你該不會是我的仇家吧?”
邵懷州開始胡編:“不是,我是來保護你的。”
聽到邵懷州所說的“保護”,洪十五哈哈大笑,半睜著醉眼惺忪的眼睛,擺了擺手:“今夜,沒人能活著出去。”
這句話,洪十三說過。
邵懷州認定這是一個幻境,隻是和普通的夢境不同的是,在這裡,伴隨著《漢宮秋月》的琵琶聲重複響起,幻境不會結束,死去隻會進入下一個循環。
邵懷州不能確定是從哪個時間節點開始,進入幻境的。或許是在紅衣小姑娘彈琴之時,或許,是在撿到倪衡玉佩之時,或許更早,踏進煙雲繚繞的雞鳴寺時,他,他們就已經進入了循環。
什麼是夢境,什麼是虛幻,跳躍的邏輯和離散的現實,究竟是在何時分崩離析。
邵懷州感覺自己像是找到了關鍵線索,於是逮著洪十五問:“沒人能活著出去是什麼意思?”
“看你文縐縐的,這可不就是簡單的字麵意思!”洪十五歪歪扭扭地扶著邵懷州“就是所有在這的人都死光咯——”他右腳先走在前麵,左腳忘記跟上,直接摔了個趔趄,酒壺掉在地上,咕嚕嚕地滾在,摔出來的酒劃開了地麵的雪,“酒啊——我的酒——”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複醒!”
說完這句話,洪十五麵目突然口吐鮮血,臉色變得猙獰起來。
“喂——喂——你怎麼了”邵懷州拍了拍倒在地上的洪十五,摸了脈,沒救了。
雖然剛剛已經在幻境中經曆了幾次死亡,邵懷州看著洪十五的突然死亡,還是感到了一陣揪心和窒息。
在因為看到鮮血的瞬間,邵懷州的腦子被一股激蕩的眩暈攫住了,在一片空白之際,勉強著自己不去想,去思考洪十五的死因。
他,是。
中毒?
酒?
酒!
他嗅了下手上的酒漬。
無毒。
屍體上未見發青發紫的,口鼻之中也沒有屍液流出。
不是中毒。
而且。
人摔跤是摔不死的,尤其是在雪上。
鮮血裡還有白沫,這是窒息而亡的特征,他像是條溺死的魚,但他連掙紮都不掙紮一下的。
作為醫師的邵懷州確信一點,在幻境中,洪十五絕不是自然死亡,像是完成了某個任務,或者觸發了什麼機製而死亡。
邵懷州知道,胭脂井旁邊有那個彈琵琶的紅衣小姑娘,幻境中的琵琶音是從她開始的,前兩次都是被她殺死的,而且她看上去一次變得比一次猙獰。
惹不起躲得起,趁著眩暈有緩解的跡象,邵懷州決定繞道走,這次不去她總不會追上來吧。
邵懷州往觀音殿走,雞鳴寺內的燭光一閃一閃地搖晃著,為他指路,忽然他聽見了萬馬奔騰的嘶鳴,地麵在震動,邵懷州的手上不知怎麼多了一把劍,腳底下的雪變成了綿延的漫漫黃沙。
“哪來的劍——”他被這突如其來的武器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將劍丟了出去。
但是考慮到在幻境裡沒有疼痛。
還有不知道會從哪冒出來,要殺他的人。
邵懷州丟劍的決心有多果斷,撿回來的樣子就有多狼狽。
薑黃色所粉刷的雞鳴寺,被黃沙覆蓋住了。
“什麼東西?”
邵懷州感覺走不動路了,有人拉著邵懷州的腿。
“又是你啊,洪十五。”他回頭瞄了眼後麵的家夥。
是剛剛死掉的洪十五,不,隻是共用了一張麵皮,還不是很貼合。
嗯,還是看前方比較好。
但是這樣沒辦法用劍斬斷後麵跟著的東西。
“將軍——將軍,彆殺我,彆殺我!”
很快拉扯感消失。
“誤會,誤會,我沒殺你。”他依舊拖著那條巨重無比的腿,邁著向前的步伐,不敢回頭看。
拖拉感越來越強,正當他想用劍斬斷那東西之時,邵懷州才發現,手中所握的長劍上早已淌下了血。
一地的血跡像是一條破裂猩紅色的絲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