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璂黯了黯眼眸,心底莫名湧起一股失落,隨後淡笑開去:“從前聽紀師傅說起過裡頭的典故,可惜隔了這些年已經混忘了。”默了默,永璂悄悄窺視著綿憶的神情。
失望之色一覽無餘,隻見綿憶緊緊咬著唇,一鼓作氣將最後幾個字刻完。房裡昏火隱隱,燭光忽明忽暗,綿憶將手裡的核雕放到永璂手裡。側頭時,不當心將辮尾湊近燭苗,隻聞“嗞啦”一聲,立時激起焦灼的氣味。
永璂顧不得手上,直接撲上去為綿憶拍打發尾的火星子。方才王喜沒注意,將紗布稍稍綁緊了些,這一扯,永璂疼得齜牙。
“阿瑪快坐下。”綿憶往發尾上拍了幾下,趕緊撩起永璂的袖子,一麵解開紗布,一麵擰著眉頭說道:“王諳達到底老眼昏花,綁得這樣緊,阿瑪也不知道喊疼。”
“若是喊了疼,哪裡還有機會讓你重新為我包紮。”永璂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撓著腦勺憨憨笑了幾聲。他把玩著手裡的核雕,幾次張口最終都未出聲。綿憶看出端倪,並不抬頭,隻是說:“阿瑪有什麼話隻管說吧。”
“以後……以後還是彆喊我阿瑪了。”一句話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永璂說得一點底氣也無。
綿憶的語氣像是有點賭氣,他向來氣量大,今天的行為實在反常:“皇上是九五之尊,綿憶高攀不起,皇上說得對,以後我們還是以君臣相稱為好。”
“不,不,你誤會了。”永璂心一橫,將核雕推至綿憶眼前,解釋著,“其實《越人歌》裡頭的典故我明白,想必你也明白,我虛長了你幾歲,父子相稱著實彆扭。以後沒外人的時候咱兩也不必顧什麼君臣禮,綿憶永璂豈不來得更親厚。”
綿憶嘴裡道“不敢”,然事實上卻舒心得很,他抱一抱拳說道:“方才是綿憶失態了,隻是怎好不顧君臣之禮,阿瑪……哦不,皇叔為君,綿憶若直呼其名實在無禮。”
“什麼時候你我才能越了位分與輩分。”永璂麵色不豫,更多的是無奈,他放下袖子,緩緩將綿憶擁入手臂,在他耳邊說:“你實話告訴我,不想納王妃是不是因為我。”
第一次這樣靠近永璂,綿憶顯得有些局促,吞吞吐吐地解釋:“算是為了……為了您,皇叔為長輩,長輩尚無妻兒,做晚輩的豈可越製。”
永璂稍稍提高了音量:“我想聽實話。”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可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當知。”永璂長長舒一口氣,一時惻然,“不知算不算造化弄人,從前我什麼也不是,自然不論朝廷輿論,卻因“父子”二字而各自蒙蔽,如今執掌大權,雖豁然開朗,卻平添了各種無奈和壓力。”
綿憶不知道該怎麼接話,的確如此,永璂已經是君王,即便有再多的無奈,都要咬牙挺過去。永璂的手臂還有傷,綿憶怕他擱得生疼,遂反手拉開永璂的手臂,笑得平定:“天色已晚,明天一早還要趕路,還是早些歇息吧。”走到門口,綿憶又回頭安慰一句:“無需多想,不論結果如何,我都不會介意。”
現今不管是稱“阿瑪”還是“皇叔”,或是按永璂的意思直呼其名,綿憶都覺得十分彆扭。從前雖以父子相稱,雖有懵懂茫然,但到底沒有太多的間隙。也許這就是所謂的過渡期罷,等回了京城,君臣身份明確的時候一切都會如前的。
次日從驛站出發,綿憶同永璂刻意保持了距離,永璂幾次牽著馬僵想要與綿憶並肩,綿憶都以各種方式躲閃。永璂自討無趣,索性無病呻吟:“哎,哎呦,我的手臂疼得厲害,恐怕是趕不了路了。”
“這可如何是好,這裡荒郊野嶺的,到哪裡去找大夫。”王喜急得額頭冒汗,眼睛來回瞥著,企圖沿途找出一家客棧或是農家。遠遠地看到山腳下炊煙嫋嫋,王喜欣喜地指過去:“那裡有戶人家,不如先問他們要些乾淨紗布換下,十二爺堅持一陣,等到了鎮上再去看大夫。”
永璂作出痛苦狀,搖著唇用力點頭:“不過也不知道那人家是否可靠,不如你先過去瞧瞧,要真是老實可靠的人家,我同綿憶再過去。”
王喜見情況急,一刻也不敢耽誤,當即跨上馬往山下趕。
等王喜的馬匹跑遠後,綿憶忍不住笑出來:“就算是裝疼,也該裝得像一些。昨晚喊疼的時候額頭上還有汗,今兒可是一點汗都沒見著,可見是好了。”
永璂微微詫異,仍然不忘裝出痛苦的樣子:“你怎就知道我不疼,我……我……”永璂忍不住,就“嗤”地一聲笑出來,“看你總躲著我,當是因為王喜在,你臉上掛不住,我將他支走,還不是為了你。”
綿憶臉上燙了燙,一本正經道:“我不說話是因為水囊裡的水喝儘了,嗓子乾得很,懶怠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