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七,攝政王親自去丞相府迎親。
兩人大婚的事傳遍了整個上京城,無論是二人同為男子、還是二人的身份都引起了軒然大波,民間議論紛紛。小皇帝大病初愈聽見這個消息,硬是在半夜又燒了起來,反複折騰了一個來回才終於見好,柏瀾玉分身乏術、無暇他顧。
那天早晨,迎親隊伍一路吹吹打打到了丞相府,攝政王謝墨騎著高頭大馬,收起了往日裡那一副風流放蕩的模樣,硬是逼出了幾分貴氣驕矜、器宇軒昂。
白雪皚皚,上陳十裡紅妝。
陪著他迎親的是他兩位同父異母的皇兄,莊王謝檀和宣王謝杭,這架勢給足了皇家氣派與體麵,駿馬低低嘶鳴了一聲停下了腳步,謝墨抓著韁繩單手叉腰,丞相府大門緊閉、寂靜寥落,全然不像是個要成親的模樣。
謝墨下巴一抬,成蹊立刻跑去敲門。
“有人嗎?王爺接親來了。請奚大人出門。”
“篤篤篤。”成蹊敲了好幾個來回,依舊沒人來應,謝墨不出所料地勾了勾唇角,像是早知道會吃一個閉門羹,麵上看去絲毫不急。
先急的反倒是謝檀,他皺了皺眉,冷聲道:“奚硯也太不識抬舉,平日倒也罷了,這種日子閉門不出,是想當眾打我們皇家的臉不成嗎?”
宣王謝杭柔聲勸道:“五哥稍安勿躁,攝政王都沒急,想必心裡有些分寸。”
他打馬湊近了他五哥,壓低聲音:“而且,玄月的性子你也知道,最是清貴不低頭,老七這次所作所為,估計真的有點兒把他氣狠了。”
謝檀暗暗翻了個白眼:“到底人家和你我不同,知道怎麼作踐人。真不愧是冷宮裡爬出來的。”
他二人交談聲甚小,謝墨沒聽到。隻聽成蹊再度敲了敲門,然後吱呀一聲,丞相府終於開了門。
奚硯一身喜服,頭戴高冠,如此大紅的顏色反倒襯得他愈發冷傲,他麵無表情,從臉側到下頜都是銳利的線條,一雙眼睛沉甸甸地、不帶任何情緒地看著謝墨。
謝墨的目光落在他麵上,像是看呆了,表情略有怔忡。
承端跟在他身後,替他圍上外麵的大氅。他的身後、偌大的丞相府裡再無旁人,與外麵的大張旗鼓相比,他的肅靜與淡漠成了與這冬季格外匹配的冷,是身上大紅喜服的火都燒不透的冷。
謝墨抓著韁繩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麵前。
奚硯微微仰著頭:“祭拜了下奚氏列祖列宗,耽擱了些時辰。”
謝墨靜靜地看著他的眼睛,那雙眼睛裡已經褪去了之前的盛怒,仿佛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如一方靜止的硯台。他的身後是空曠的丞相府,無一不告訴世人,他這一入攝政王府,奚家已經沒人了。
是的,已經沒人了。謝墨內心暗歎一聲,奚硯一個人站在他麵前,他就是奚家最後的指望,也是奚氏斷不掉的根基。
如今,他要帶著這份根基,進入攝政王府,繼續走他的路。
謝墨沉沉道:“怎的不告知本王,本王也可與你一同拜會。”
“不必了。”奚硯收回目光,一路上了轎子,麵上無悲無喜,謝墨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最後看了眼空曠的宅院。
“走。”
喧囂的嗩呐聲再度響徹大街小巷,轎子裡搖搖晃晃,承端抱著奚硯的大氅,麵帶猶疑地看著他家主子。
轎子裡備好了手爐,奚硯大病初愈格外怕冷,十指從廣袖下伸出來都沒什麼血色,攏著那小小的手爐才算好了些,這般安排倒也可稱一句謝墨是用了心的。
“大人,膝蓋可還疼嗎?”
旁人不知道,承端卻擔心得要命。奚硯哪裡是耽誤些時辰,從昨晚開始他就一個人進了祠堂,大門一關不進不出,沒人知道他對著那莊嚴的靈位們都說了什麼、念了什麼,早上來敲門的時候,發現他膝蓋都跪得青紫。
奚硯深深吸了口氣:“還好。”
他隻是想起了一些舊事。
奚家三朝為官,傳到奚硯他父親這一代已經盛到了一時。然而古語有言,水滿則溢、月盈則虧。九年前,這一脈盛到了極致,隨後急速敗落下去。
奚硯年少成名,他的才氣讓他免去了隨奚家滿門流放奔波的苦楚,卻也成為了他在這上京城中擺脫不掉的禁錮。
所以在奚父回到上京城的那一天,他抓著奚硯的手,隻說了兩句話。
第一句:“孩子,奚家對不住你。那高高紅牆,終究是困住了你。”
第二句:“你和謝墨……彆再來往了吧。”
三柱清香擺在靈位前,模糊了中間那屬於他父親的牌位,二十三歲的帝師奚硯複又跪在了他父親的麵前,雙手攥拳擱在膝上。
“父親,我終究還是答應不了你了。”
世人都想知道這兩位位高權重的男子如何婚配,再加上朝廷命官前來觀禮,攝政王府門口圍了個水泄不通,遠遠地看見謝墨驅馬在前,春風得意好不暢快,紛紛讓開了一條道路。
轎子緩緩停下,眾人都抻著脖子觀望。
承端輕輕開口:“大人,咱們到了。”
奚硯睜開眼,沒等小廝來掀開轎簾,自行先將它一掌拂開,反手掛在車門上。
他將手爐扔回座上,從轎子裡鑽出來後理了理自己的領口,仿佛自己不是去成親的,而是去上朝的。那一身清貴氣度讓本意看笑話的人瞬間自慚形愧,他麵上無懼無愧,一邊拒絕了攙扶的人,一邊穩步走進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