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出門,也是要遮掩容貌的,何須太過修飾?
索性放下了炭筆,拿起了梳子匆匆的盤了個普通的發髻。拈起鬥篷戴上便欲出門。
耳邊,忽傳來輕柔的笛音。清韻雅致,如風過林濤,雨後初霽的明麗,山泉疊疊潤入心田。
我碰上門閂的手頓了頓,悄悄縮了回來。緩步在妝台邊坐下,無聲的再次執起了炭筆。
細致的動作中,窗外的笛音也悄然改變。笛音悠悠,我仿佛看到了三月春風柳絲長,草蔓鷹飛紙鳶飄。又仿佛是情人竊竊,婉轉纏綿。
這音律除了勤學修習,更需要天賦。晏清鴻不僅僅是學識修養高人一籌,竟連音律亦非等閒人能及。所謂才子俊彥,天下間最好的事竟都叫他得了去。
欣賞中,我倒不急出門了,好是磨蹭了一會。
窗外的人,隻是靜靜吹著曲,沒有半點急躁催促。
當我緩緩拉開門,梅樹下一抹煙青如煙飄渺佇立。身旁白雪未融,發邊紅梅初綻。看到我的身影後,竹笛離唇,仙音婉頓。
溫笑,頷首,“小姐好。”
心,沒來由的停頓下,疏忽快跳。
站在台階上,他已朝著我緩緩而來,雙眸溫柔如水。烏黑的發絲間落了枚花瓣,被風一帶,忽然飄飛。
微身福禮,我步履微動,“晏相來的不巧,家父家兄俱不在,凝卿怠慢了您。”
他淺笑著,“他們在宮中,皇上召二位將軍議事。”
“議事?”望著他的笑容,我巧笑:“議事何時沒了晏相的坐席?想必不是大事哩。”
“是大事,隻是與我無關。”他口氣鬆鬆懶懶的,“有些事卷入太多隻怕吃力不討好。能趁著二位將軍不在,不用守什麼朝堂禮儀得探小姐,何樂而不為?”
此刻的他隨意悠閒,笛子在掌心中輕拍,碧白相映中更顯得竹笛青翠,手指如玉。
難怪他手執竹笛,篤定能見著我的神情,原來竟是知道爹爹與哥哥不在家中。那他今日,是專為我而來?
理由呢?
“晏相。”我輕輕開口,口氣平靜如常:“古人雲君子謙和溫潤,守禮行恭,三思而後行,您明知家主不在而上門,似有些違禮。”
他違禮的又何止上門一事?從我第一次見他起,他所行之事是件件不在禮上,偏偏這個男人卻是‘紅雲’公認最為懂禮知進退的男子。
他的笑容溫暖和煦,“古人也雲‘目欲其顏,心顧其義,揚《詩》守禮,終不過差,故足稱也’。清鴻想看小姐容貌,卻還記得禮教,能在心中謹守,而不越雷池半步。如若小姐認為清鴻配不上君子二字,便稱清鴻登徒子也無妨。”
晏清鴻最為我讚賞的,不是他容貌不是他的才情,而是氣度。坦然承認含笑受用的氣度。
“凝卿小姐。清鴻在來的路上看到街頭有西域舞者賣藝,不知道小姐有興趣嗎?”他的眼神清澈包容,“非清鴻不願飲茶談心,隻是一來不希望小姐吹風受寒,二來深覺久坐無趣,倒是清鴻的馬車尚算遮風擋寒,也不妨礙小姐欣賞街景。誠意相邀,不知小姐願否?”
都言晏清鴻九曲玲瓏心,他竟連我在家中憋悶都算到了,車馬備齊,他可還有什麼沒算計到的?
我沉默著,正想開口拒絕,卻對上了他的笑容,聽到那通透的嗓音揭穿我的心思,“我已稟了風老將軍,得到允諾,隻不知小姐的意下如何。”
答應——雖逾矩卻得了爹爹的同意。
不答應——繼續蹲在家中等待莫懷旻的到來,然後繼續被關。
所以,我選前者。
小巧精致的馬車,沒有過多紛繁複雜的裝飾,也沒有表示地位的家族徽章圖案。普通乾淨,一眼看著就舒服貼心。
“小姐請。”他伸手撩起車簾。
當我正躊躇著一向算無遺策的他怎麼會忘記在車上備個女子用的錦凳時,一隻手伸到了我的麵前。
不是肩膀,是手,乾淨瑩白的手。
這人,故意的。
微一遲疑,終是把手放入了那等待的掌心。
他的手很溫暖,很軟。卻不是文弱的感覺,掌心中的力量隱隱透出,暖了我的手心。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腦海中沒來由的冒出這句話。他,本就是我命定中的夫。不可改變,無法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