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她近距離見過一次,但還是不免驚歎。
武將用來彎弓殺敵的手布滿舊疤、青筋,感覺一下就能把她捏碎。
謝硯深定定看著地上坐著的人,看她對著自己的手發愣,等他有些不耐地要再開第三回口的時候,她終於動了。
隻見她戰戰兢兢地扯著臂彎裡的帔帛一角,披在他的手上,然後左手遮在袖子下,隨後才把手放進他的掌心。
放好之後仰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他,緩緩冒出一個討好的笑。
很乖巧,可憐又可愛。
一點都不像剛剛才偷聽完長輩是非的樣子。
謝硯深頓了頓,隨後隔著兩層厚羅,把她的手握在手心。
他還不能太用力,因為她的手就像塊軟豆腐,他要是用過了力氣,恐怕她得疼得再摔回去。
稍一使力,她就像隻輕飄飄的風箏,被扯了起來。
玉憐脂還抱著梅花,迅速低著頭站好,垂頭喪氣,接受來自頭頂的審視目光。
“你知錯嗎?”不知道過了多久,眼前的閻王爺終於發話了。
玉憐脂立刻點頭如搗蒜,啪嗒啪嗒掉金豆子:“知錯了知錯了!我再也不偷聽了……不是不是,我什麼都沒聽見!深叔大人不記小人過,饒過我這一回吧?”
很顯然,她知道被眼前的人抓住之後狡辯根本沒有用。
“聽到了多少?”他又問。
“不多不多,就聽了一小會兒……”她連忙抬頭表無辜,隨後在男人冷冰冰的視線凝視下又縮著脖子默默低下頭。
“為何要偷聽?”他的聲音很平靜。
玉憐脂瑟縮了一下,小聲說:“我,我走岔了路才會到那裡去的,聽見有人說話我就過去看看,是我壞了禮數,對不起……”
謝硯深垂下眼,往她泛血的掌心看了一眼,隨後轉身:“跟上。”
說罷大步朝某個方向走去。
玉憐脂不敢耽擱,連忙跟上去。
他身量那麼高,而她不過到他肩頭,他在前邊走路,她就得在後頭跑步,加上謝硯深習武,走起路來比尋常人還快許多,沒一會兒她小跑都跟不上了,落了他一大截。
“深,深叔……您,你慢點兒……”她實在累得不行了,隻得停下來靠著樹。
她身子本來就弱,平日出門那是能坐車就坐車,能乘轎就乘轎,彆說鍛煉身體,光是多跑多走都能去她半條命。
剛剛偷聽被發現慌忙逃跑已經讓她氣喘籲籲了,現在又跑了一陣,她簡直是精疲力儘。
已經走出十幾米的男人頓住腳步,轉回身,眉頭壓著,站在原地沒有動。
玉憐脂看著遠處散發冷意的人,抱著花慢慢走過去。
“大夫說我要多靜養,不能跑太快,對身子不好,不是我故意的……”好不容易挪到男人跟前,她才低著頭小聲喏喏叨叨。
謝硯深麵無表情:“剛才偷聽不是跑得很快?”
玉憐脂瞬間閉嘴了,隻敢時不時瞄他一眼,但是說瞄也不準確,因為五次瞄裡還夾雜著一下控訴的瞪。
看起來可憐,實則暗搓搓理不直氣也壯。
謝硯深則不知道在想什麼,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眼中有些暗了下來。
兩人站在原地僵持片刻,先屈服的是玉憐脂。
因為她的手真的很疼。
少女手裡一動,一枝梅花唰地一下搖了起來,大膽地戳到男人的麵前,冷香極淡,卻難以忽視。
謝硯深瞳中微縮。
“我尋了好久,數這枝梅最好看,深叔收了花,就不要和我計較了,好不好?”她像是鼓足了勇氣,竟然敢直勾勾地和他對視了。
他比她高好多,她必須仰著頭才能看清他的臉。
男人抬起手,把那枝梅捏住,打量片刻,說道:“如何是不計較?”
玉憐脂強撐著不讓手發抖,認真道:“不計較就是深叔原諒我偷聽,不要和濱叔告我的狀,也不能讓我再跟著跑,最好現在就放我走。”
謝硯深:“你倒是敢給自己找台階下。”
“那,深叔答應嗎?”她已然看出男人並不生氣,自然沒有當初那樣懼怕,隻是細看去還有些怯怯的。
謝硯深拿著那枝梅,凝視她片刻,忽地問:“你這般怯弱,如何獨自掌管家業?”
玉憐脂一愣。
隨後笑容肉眼可見變得苦澀起來:“……家裡還有小叔父在,我,我是沒什麼用……”
謝硯深:“小叔父?”
玉憐脂點點頭:“小叔父姓呂,外頭管他叫二當家,我平時叫呂叔,呂叔和我爹爹是結拜過的兄弟,從小看著我長大,爹爹去了,一直是他護著我。”
“原來如此。”他語氣平淡,像是在打聽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提起玉家,玉憐脂的情緒明顯低落許多,她再次開口時聲音也輕了起來:
“深叔,我真的知道錯了,嬤嬤還在等我,知道我亂跑,她得擔心了,您若是要罰我,回去再罰吧。”
謝硯深下頜繃緊一瞬,沉聲道:“我何時說過要罰你?”
嗯?
玉憐脂仰起頭。
“今日之事不可外傳,你去吧。”拋下這一句,他轉了個方向,大步離開。
玉憐脂眨了眨眼,等再也看不見男人背影時,慢慢,慢慢勾起唇角。
花拿走了。
這是不和她計較的意思了?
……
真好哄。
“……姑娘……姑娘——!”遠處,隱隱傳來老婦人焦急的呼喚聲。
玉憐脂聳聳肩,把魔爪伸往旁邊最近的一顆梅樹,哢嚓一下又折了一枝梅花。
隨後舉著手裡的梅花,滿意地欣賞著。
嗯,比剛才給謝硯深的好看多了。
“……姑娘,您在哪啊……”關嬤嬤的聲音聽起來要急哭了。
“嬤嬤!我在這兒呢——”她抱好花束,慢悠悠地朝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