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雲山觀回來當天夜裡,玉憐脂就犯了暈,軟倒在榻上起不來,謝濱連忙請了大夫,診脈後說是染了風寒,還有傷了筋骨的症狀,需要好好靜養幾日。
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各院主子耳中,王老太君自然是不放在心上,隻說讓她專心養身子,十日後的壽宴能來就好,不能來也無妨,謝濱則是將這件事看的頗重,特意囑咐了方氏,要好生照料。
如今入了冬,府中得疾症的人不少,高大夫人常年病著,畏懼寒氣,謝濱和方氏這段時日也都有些喉肺不適,故而十分謹慎。
侯府主院裡,書房內的某個角落多了隻白瓷瓶,插著枝孤零零的梅。
謝硯深聽完忠伯的稟報,默了一會兒,隻說了句“知道了”。
在床上迷糊昏睡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的,玉憐脂起先是一直發熱,卻又燒不起來,後來灌了好幾天湯藥,總算有了好轉。
等她能自如起身的時候,離王老太君的壽宴還有三天,京城裡落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這次的大宴是慶老太君六十的整壽,遍京名門都會接了帖子來赴宴,宮裡也會按例送來賞賜,到時場麵定是盛大隆重。
玉憐脂清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挑選呈給老太君的壽禮。
她是晚輩,又是府中客,送禮之事絕對不能輕慢。
好在她那一整船的好東西不是白帶的,船上的寶貝得益於那筆專用來請護衛鏢師的萬兩銀,全都完好無損。
玉憐脂和關嬤嬤挑了又挑,最後選定一幅鬆鶴延年百壽圖雙麵繡,繡框用雞翅木打造,蘇州頭等的幾位繡娘連著繡,繡了整整半年才出的珍品。
原本是打算運來擺在京城玉氏錦繡閣裡鎮店的,現下碰著老太君的壽辰,換了個用途倒也不算可惜。
侯府已經開始布置壽堂,壽聯壽幛都準備齊全,滿府掛起紅綢,於府中行走,能清晰地感知到喜慶的氛圍越來越濃。
冬月十六,霜風颯颯,鎮北侯府卻是人聲鼎沸,正門大開,流水一般的車馬列過,府中的管事全部忙得連軸轉,迎接府門前一撥又一撥的貴客。
玉憐脂起了個大早,跟著大房先去了潤安堂,老太君坐在上首,今日壽辰,兒輩孫輩都要先給她叩首賀壽。
其實玉憐脂是不算在侯府枝葉裡的,但是她既然管謝濱謝硯深都叫一聲世叔,如今還住在府中,遂跟著給老太君磕頭了。
王老太君今日看起來心情十分舒暢,很給麵子,玉憐脂把壽禮奉上的時候,笑眯眯地褒讚她禮節規矩極好雲雲。
府中請了京城裡最拔尖的戲班子,花樣技藝讓人眼花繚亂,席麵還沒開,謝硯深和謝濱帶著謝文霖去前院應酬,王老太君則在花廳正坐,身邊圍了一圈年長的貴婦人。
聽下人說,和老太君最要好的王家姨奶奶安平伯夫人帶著表姑娘趙慶姍也來了,廳中正熱鬨著。
這次是大宴,高大夫人拖著病體梳洗起身,沒有閉門謝客。
自打雲山觀回來之後,她的病竟一天天地見好了,不過十天,精神頭比玉憐脂剛入府見第一麵時好了不少,也不像當初那樣瘦到可怖的地步,瞧著麵色褪去了五分蠟黃。
隻不過她的身體還遠沒有到康健如常人的地步,不能長時間交際,來赴宴的貴客女眷也都了然於心,前來與她打過招呼便罷了,沒有過多攀談。
高大夫人坐在園中風光最好的流水亭裡,亭子四麵掛了厚簾防風,謝文嫣坐在她身邊,玉憐脂也在亭中陪著,四周來來往往許多貴眷女子,香風陣陣,笑語不絕。
原本謝濱說,大宴會來許多與玉憐脂年歲差不多的年輕女郎,她在京中無友,可以借此良機交遊一番。
但被玉憐脂婉言拒了。
“嬸嬸身子弱,文嫣又年幼,今日大宴府中難免忙亂,我陪在嬸嬸身邊,也好時時照看。我來的第一日嬸嬸便待我親切,我也想為她做些事,濱叔不必為我擔憂。”
極懂事的一番話,言語懇切又柔和。
謝濱心中欣慰不已,隻感歎她性子真是純善溫良,與她爹娘彆無二致。
也不知道將來是哪個兒郎有那般好的福氣,能與她配成姻緣。
玉憐脂坐在高大夫人身旁,為她添水,為她撫背,無微不至,末了同謝文嫣擺上棋盤對弈。
隻是沒下幾盤,謝文嫣就哀嚎著不肯再動了。
“不下了不下了,怎的老是我輸!玉姐姐也不讓著我些,好生丟人。”謝文嫣縮著手,喪著臉離棋奩遠遠的,一頭埋到了母親懷裡。
高大夫人樂不可支:“你這小賴皮,一看就知道平日沒下功夫,棋子兒都團一堆去了,下出來的棋形這樣壞,你不輸誰輸?”
“母親——”謝文嫣抱著她的手臂裝可憐。
玉憐脂撐著下巴也笑得開心,食指戳戳她肉嘟嘟的臉頰:“賴皮鬼!多練練總會下得好的。那我們比比彆的?”
謝文嫣來勁了,眼睛一亮直起身:“好呀!比投壺!姐姐輸了就要幫我一起抄書——”
還沒說完,高大夫人一橫眉:“嫣兒!”
謝文嫣頓時慫了:“誒呀,我錯了嘛,我自己抄……”
“那便按照規矩,輸的人罰酒?青梅酒、桑葚酒都好喝!”
玉憐脂掩唇笑道:“果酒雖不烈,可我這身子,怕是兩杯都喝不得,還是罰些彆的吧。嫣兒,你若輸了,就罰果酒三杯,我若輸了,首飾匣子裡的東西任你挑。”
“真的嗎?”謝文嫣又驚又喜。
當初這位玉姐姐送她見麵禮,她回去把盒子一打開,裡頭井然擺著一支紫玉牡丹金步搖、兩隻累絲八寶鐲、一對翡翠鑲金碧荷蓮苞耳墜,精細奇巧,俱是上品。
更可貴的是,盒中還有一整塊未經雕琢的掛紅白玉,她可以找工匠自行打磨成想要的物什。
平日裡姨娘和母親給她置辦的首飾也很少有這樣貴重的。
真真是大手筆。
那時候她就知道,玉姐姐家底厚,很厚。
她的首飾匣子裡,絕對都是好東西。
玉憐脂:“當然是真的,君子,不,女兒一言,駟馬難追。”
“好!”謝文嫣蹦起來,小手朝旁邊的丫頭婆子一揮,“快,快把東西擺起來。”
高大夫人無奈地搖頭,轉頭對玉憐脂說:“憐脂,你也太慣著她了,難為你肯留下來陪她胡鬨。”
玉憐脂笑而不語。
對弈投壺種種皆能消磨時間,比起照謝濱的意思去強行融入世家貴女們的圈子,她還不如就在這坐著,得個清淨。
道不同不相為謀,對於這些人來說,她不過是長著華美羽毛的雀鳥,嬌麗價貴,但沒幾個心中會真拿她當回事。
就像王老太君對她的態度那樣,和睦相處下是高位者冰冷的俯視,先前來與高大夫人問好的貴眷看她的眼神無一不如此。
而她自然也不會強求,反正她也不是為了交遊才來的京城。
謝文嫣棋藝不精,投壺卻真有幾分天賦,投了五個回合,她中了四回,玉憐脂隻中了一回。
這是輸得徹徹底底了。
“唉,我就知道我是輸定了的。”玉憐脂唉聲歎氣,捂著胸口佯作傷心,倒在椅子裡。
她剛病愈,腕力虛浮,平日也不多練習,和謝文嫣作賭之初她其實就已經料到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