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宴徹底結束已經入夜了,今日王老太君心情極好,正宴結束之後,又叫了府中各房去潤安堂小坐。
玉憐脂跟著高大夫人進了潤安堂,謝硯深和謝濱從前院過來,已經提前到了。
她跟著龍鳳胎按序向王老太君、謝濱、謝硯深請安,垂首之際,感覺一道視線朝她身上定了過來,她後頸猛地就涼了一些,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等站直身了,那道視線就又消失了。
沒等她細想,坐在上首的謝濱看著她行動時從袖下不小心露出來、包著紗布的右手,眉頭緊皺:“憐脂,手這是怎麼了?”
捧著小爐的少女像是驚了一下,手不自覺地又往袖子裡掩了掩,有些不大好意思。
“濱叔,我沒事,今日喝藥,我手笨打碎了藥碗,被劃了一下而已,沒什麼的,碎碎平安嘛。”她淺笑道。
謝濱卻是有些著急:“好端端的怎麼劃了手,留疤可了不得,記得要日日上藥,回頭我送些好的藥去你那裡,不能馬虎大意。”
玉憐脂連忙點頭:“我知道了,下回一定小心。”
兩人說著話,座上默然不語的高大男人不曾投去眼神,隻聽著。
在她說“打碎了藥碗”的時候,謝硯深輕摩扳指的食指頓了頓,神色如常。
果真是個騙子。
年歲不大的小騙子。
哄起人來臉不紅心不跳。
雲山梅林裡說走岔了路,想來是敷衍他的。
……
入座後,聊起今日大宴往來的賓朋,王老太君臉上的笑意藏不住。
“今日姨母和慶姍也來了,難怪母親這樣高興。”高大夫人笑著說。
王老太君點點頭:“有段時間沒見慶姍了,那孩子最是懂事。”
高大夫人:“說起來慶姍也到年歲了,是該相看人家了。”
說起這個,王老太君神色黯淡了一點,不著痕跡瞥了一眼下首的謝硯深,又頗為遺憾地收回眼神:“是啊。”
“過完年,就又是春天了,婚緣成配的事,自然不宜長久地拖下去,”老太君轉著手上的念珠,歎聲道,
“你說呢,深兒?”
謝硯深目不斜視:“母親說的是。”
王老太君的意思在場的人都很明白,但謝硯深的婚事,這屋裡除了王老太君,其他人根本沒有插嘴的餘地。
謝濱和高大夫人雖是兄嫂,但此事也隻能沉默著。
一來,謝硯深已然承爵,乃謝氏與晉陽王氏聯姻所出的正統嫡脈,身份自然更加尊貴,二來謝硯深位極人臣,民間說官大一級能壓死人,謝硯深比謝濱高出的可遠不止一級,而高大夫人為了娘家前程,也斷然不敢置喙這位小叔的事。
而玉憐脂、謝文嫣、謝文霖,就更加屏氣靜默,眼觀鼻,鼻觀心。
王老太君:“還有不到一月,就是冬祭了,我老了,京郊還去得,但真皇山高寒,我這把老骨頭怕是撐不住,待祭過謝氏祖祠,我便回來,今年冬祭就交給你們全權做主了。”
在場眾人眼皮都是一跳,不知怎的,忽然話題從相看跑到冬祭上去了。
大昀皇家冬祭,每年寒冬,帝後需親上太祖賜名真皇山祭拜天地,彼時,京城有爵之家、有功之家都會跟從前去,鎮北侯府自然是年年都不曾缺席的。
這是和秋獵一樣鄭重的大事。
真皇山地處京郊,方圓數十裡內,圍繞真皇山還遍布世家大族的禦賜族地,供奉先祖陵墓,謝氏祖祠就在那裡。
到時候冬祭一開,侯府中就有些空了,反正這府中凡是姓謝的,都要去。
玉憐脂抱著手爐,垂著眼。
冬祭是何等大事,她又不是謝府正經小姐,恐怕這樣的盛典,她是無福得見的。
王老太君飲了口水,又說道:“去歲,晉陽洪災,工部的梅一粵梅主事獻策治水有功,所以今年聖上也點了梅府入了冬祭的名冊,深兒,你舅父來信說了,晉陽之難王家深受其害,若無工部的良策,水難絕不會這麼快就結束,冬祭那日,你便代你外祖家,好好謝謝這位大人吧。”
工部主事梅一粵,梅府小姐梅雁伊的父親。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還有什麼不明白。
看來老太君的確非常中意梅府小姐,梅一粵任工部主事多年,一直沒有升遷過,不爭不搶,默默做事,向來有兢兢業業、勤勉本分的好名聲。
在奪嫡的混亂朝局中,這樣的親家,倒也算不錯。
謝硯深這次默了片刻,道:“母親,果真思慮周全。”
王老太君微微挑眉,眼神同時撇開,完全忽略他話語中隱約的不悅。
謝文嫣、謝文霖和玉憐脂坐得很近,今日鬨了一天,龍鳳胎都是困意滿滿。
謝文嫣低著頭,遮遮掩掩地打了好幾個哈欠,偏身湊向左邊,和玉憐脂咬耳朵:“玉姐姐,我好困啊。”
大人的事情,她一貫不愛聽的。
又是相親又是冬祭,什麼梅主事菊主事的,她一點都不想聽,隻想回去睡覺。
玉憐脂把縮在袖子裡的左手抽出來拍拍她,小聲說:“很快就回去了,再忍忍,啊。”
謝文嫣眼皮直打架,說起話也飄飄忽忽的:“……冬祭,玉姐姐也去吧……真皇山有……溫泉呢……姐姐陪我去泡……泡湯泉……”
玉憐脂看她困得已經開始翻白眼的樣子,差點沒笑出聲,隨口說:“好,去,我一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