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眉湘的眼神瞬間沉了些:“你……”
還未等她出聲,少女已經彎下腰,俯在她的耳邊,吐出話來,輕飄飄的氣音:
“嬸嬸好狠心,虎毒尚且不食子,嬸嬸下手毒殺夫君之時,竟絲毫不顧自己的骨肉麼。”
玉憐脂悠悠直起身,垂首挑眉,對上高眉湘布滿震悚的眼。
屋門緊緊閉著,暖黃燭光透過窗紙撒在廊下,隻有兩人守著,身體驚顫的陳媽媽,麵無表情的段素靈。
段素靈麵上色淡漠,實則耳聽八方,一旦房中有任何異常,她會毫不猶豫闖進去。
房內。
高眉湘死死盯著眼前巧笑嫣然的少女,開口時聲音嘶啞:“你……你要做什麼?”
玉憐脂歪著頭,像是覺得她的問題好笑:“嬸嬸好奇怪,分明應當我來問您要做什麼。”
“憐脂,方才你是昏了頭了吧,”高眉湘深吸一口氣,冷笑道,
“有些事,若不該管的非要插一手,傷人傷己,你身子不好,可不要思慮太重傷了壽數。”
這話極重,算是詛咒了,也是明晃晃的威脅。
玉憐脂卻毫無懼怕之色,笑容淺淺:
“嬸嬸殺夫毒子,死後要入閻羅地獄受儘極刑,不想著自己折了陰壽如何彌補,卻來為我的壽數憂心,嬸嬸當真是疼愛我啊。”
高眉湘此刻心中駭然無比。
眼前的少女依舊是完美的乖巧笑容,說話時柔而輕,若單隻聽她語氣聲音,完全想不到她鋒芒銳利,城府幽深。
本以為是落魄無害的雀,沒想到是狡詐嗜血的狐。
“你商賈出身,不識規矩,可知道在這深宅高門之中,胡亂說話,攀誣長輩,是要命的。”高眉湘恨道。
“亂說話?”玉憐脂握著手爐摩挲,“嬸嬸,是要我將那香囊裡的東西一並擺到主院去,給深叔瞧瞧麼?”
“身屠油,這樣難得的東西,嬸嬸也有本事拿到,莒菏高氏,果然名不虛傳啊。”
高眉湘幾乎要將銀牙咬碎:“你!”
玉憐脂直勾勾地看著她,說道:“我奉勸嬸嬸,不要不識好歹,嫣兒霖兒的舊香囊已經被我換掉了,而濱叔受那香毒害半年有餘,如今才會驟然病倒,鐵證如山,容不得你不認。若是事發,嬸嬸你本就命不久矣,一人死了也不打緊,可嬸嬸娘家是否擔得起鎮北侯的雷霆之怒呢?”
“莒菏位於大昀西境,高氏盤根莒菏多年,嬸嬸若沒有娘家助力,如何從關外拿到如此之多的身屠油。論起來,嬸嬸是主謀,高氏一族就是幫凶。”
“到了那個時候,嬸嬸,你族中親人,可就都要受你牽連了。”
高眉湘徹底失去了儀態,想要下榻卻沒有氣力,隻能朝她怒吼:
“你敢!若非大房收留,你這孽障如今焉有命在?!這些日子我何曾虧待過你?你竟要攪得滿府風雨,恩將仇報的白眼狼!”
玉憐脂聽了這話,愣了愣,大笑:“做主收留我的是濱叔,又不是嬸嬸你,嬸嬸現在竟委屈起來了?”
“不過,嬸嬸說的也有理,”她笑眯眯地說,“濱叔對我好,嬸嬸對我也好,我怎能厚此薄彼呢。”
高眉湘怒極反笑:“哼!你少在這裡惺惺作態!那香真正發作起來即刻斃命,根本不會傳染,也不會出現什麼紅斑!謝濱和方氏,還有那些個奴才現下所謂的疫症,恐怕是你動的手腳吧?”
身屠油的慢毒眼看就能要了謝濱和方氏的命了,一場突如其來的疫症,竟然讓他們避開了毒香,多活一段時日。
怎麼這樣巧?
她一開始就覺得奇怪,京中如今沒有時疫,這場怪病到底是哪來的。
如今,倒是分明了。
玉憐脂把小手爐擱在膝上,抬起手撫掌笑道:“嬸嬸聰明!不過,我可是為了給嬸嬸遮掩才這麼做的呀,嬸嬸應該感謝我才是。”
“你什麼意思?”高眉湘沉聲道。
玉憐脂站起身,輕聲道:“濱叔於我有大恩,我自然不能不顧他,要解身屠油,必得先逼出長期積累的惡根,才能刮毒,所以濱叔現在才會昏迷不醒。其他身上長了紅斑的下人也並不是得了什麼疫症,隻不過是用來作出疫症的假象,好遮掩濱叔其實是中毒的事。如此一來,既能救濱叔,深叔又不會查到嬸嬸頭上,兩全其美,豈不好?”
“待濱叔好起來,這件事也就徹底湮滅了,惟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高眉湘卻眼帶警惕:“你為什麼要幫我?你想要什麼?彆告訴我,你是知恩圖報。”
“嬸嬸真是明白人,您也說了,我是商賈出身,商賈自然不會做賠本的買賣。”玉憐脂笑著說,
“冬祭盛事,我位卑言輕,怕是無福前去,還要嬸嬸助我。”
高眉湘心弦緊繃:“你到底要做什麼?”
玉憐脂垂下眼:“嬸嬸隻管帶我去冬祭就是,到時候聽我安排行事,放心,我要嬸嬸做的事,一定都是不為難的事,我隻是不想孤孤單單地在這府裡悶著,想去湊湊熱鬨罷了。”
高眉湘瞪著她,看起來完全不相信她的話:“隻是如此?”
“嬸嬸不用這樣看著我,到時候您便知道我說的不為難是真的。”她說著,轉身欲走,
“你若幫我,這府裡就風平浪靜,若是不肯,休怪我翻臉無情,橫豎我是救人,你是害人,一朝事發,隻有你和你的族親擔罪。”
她行出幾米,忽地腳步又頓住,沉默許久,問道:
“高大夫人,濱叔方氏暫且不論,嫣兒霖兒哪裡對不住您,您要把毒下在他們的香囊裡?”
高眉湘怔住了,過了小半柱香,最後喃喃道:“……有一天我去看他們,他們管方氏叫……娘。”
“原來如此。”玉憐脂了然輕歎,推門出去。
她離去後,屋中空空蕩蕩,陳媽媽小心翼翼走進來:“夫人……”
高眉湘卻沒有理她,目中空茫,枯坐著。
“哪怕你願意讓他們多來我這裡一些,你也不會中毒這樣深……”
“讓我的孩子管她叫娘,你死也不冤……這是你欠我的。”
女人的輕語飄蕩著,不知道在對誰說,慢慢回歸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