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隔簾話(2 / 2)

深籠野鶴 丁久 4504 字 9個月前

順子恭敬答道:“回大人,傅管事和車行談的半年價是不管飯的,咱們都是還了車家去吃。”陳瀾道:“你待會來接我,同我一道吃,京城我不熟悉,你想想吃什麼。”順子這頭又是直呼不合規矩,又是趕緊謝恩,陳瀾卻道:“挑點正經地方,讓我知道你夥同人來騙我,就叫你知道我的手段。”順子忙道:“大人說笑,就是給小的十個膽子,也不敢圖大人的錢哪!”

順子帶陳瀾來的乃是京城頭等官堂之一,觀方池,門口有聯曰“暖樓香閣觀塵世,玉泉清池洗塵心”,陳瀾一入店,夥計便迎上來:“大人裡麵請!這邊換鞋!這位大人瞧著麵生,第一次來店裡,想點個什麼活兒?”說著便要蹲下替陳瀾換上趿拉板兒,陳瀾攔住他道:“我不用你們的,先報花樣。”

夥計一聽便知這是個講究人,笑道:“大人不樂意在池子裡,點個盆湯夥計們給您送到房裡,自個兒一人泡,那叫個痛快!大人進京路上累了,咱們店裡招牌的湯方子是寶升堂林大夫的祖傳秘藥,除疲散淤是最好的,全京城隻此一家!聽大人口音是南方人,我們掌櫃的最近新請了揚州的大師傅來鎮店,大人來套全活兒嘗個新鮮?”

陳瀾環視一周,並未瞧見尋常官堂裡的價牌,道:“看你們這的規矩,是報樣不報價了。”夥計忙道:“哪能啊!大人且聽小的報來:散座十五錢,單要間稍房盆湯,不加藥,一回是七十錢,加藥另算錢。”

“官房看您要什麼樣的,咱們這兒二百錢、三百錢、五百錢的都有,換一回湯是三十錢。活兒倒不貴,撓背四錢,梳頭和修腳都八錢,點鎮店師傅另算錢,送的三坡茶,彆的茶另算,跑腿費另算。”

陳瀾道:“不必撓背,剩下活兒來個遍,隻是揚州的師傅,捏慣了,倒也無趣。”夥計聽罷趕緊道:“鎮店的馮師傅,定興人,手勁兒大,又準又狠,修腳刀在他手裡使得那叫一個漂亮!”

陳瀾這才點頭,夥計又哀哭道:“真不是小的要為難大人,真是不湊巧啊!店裡另一位定興師傅告假回家了,今兒點馮師傅的大人多,大人您……”

陳瀾也笑了,打斷道:“罷了,直說點他要多少錢,等多久功夫。你們馮師傅手藝好,大人們都點名要他,隻可惜隻有一個,身價自然漲得快,我這般沒見過世麵的窮官,在你們店裡也是隻有一個,日後身價漲了,向誰討錢去呢?”

這把夥計嚇得非同小可,曉得這是個厲害的主,忙賠笑道:“大人您彆生氣!大人您千萬彆生氣!這樣,小的這就去瞧瞧馮師傅,叫他無論怎樣先緊著您來!大人您彆生氣!”說罷忙撩起門簾跑去堂後,不過會兒出來個穿綢服的中年男人,八字須,上來便行禮道歉,自稱店裡掌櫃,引陳瀾去官房。

到了地方,卻不過是用竹竿串了簾子,在一間屋內隔了幾個空檔出來,東角擱了個方凳,旁邊立了個長杆,用作掛衣,上頭擔了幾條白巾,夥計抬了浴盆進來,地方便容不下人了。陳瀾打量了一番,道:“掌櫃的,你這也叫做生意啊。”

掌櫃自知理虧,賠笑道:“大人莫氣,我們堂裡官房原是夠的,您打外地來有所不知,城郊夷相山,有泉自石穴出,四季常溫,蕩邪去疾,京裡的王孫貴戚原多去山上的雲寶寺,咱們這兒全靠些大人光顧,去年雲寶寺鬨了事,封了起來,原先去寺裡的貴人就到咱們這兒來了。”

“那些貴人,頭上掛個職的還好,不掛職的,一時興起,住個三五日是常有的事。不瞞您說,咱們夾在中間也難做人,再如何周全也做不到刀切豆腐,隻能是討好了這頭,又去那頭賠禮,回頭也隻落了兩頭埋怨。這間算您五十錢,贈一劑招牌湯方、一壺天目茶以賀大人喬遷之喜,還望大人多擔待。”

陳瀾道:“這倒還像人話,忙你的吧。”掌櫃應聲而去,隻餘一個夥計在房裡配湯,陳瀾問:“那些貴人家裡是缺這點柴火,還是缺人伺候,怎麼還花錢在你這堂裡找罪受?”

夥計聽了,笑道:“回大人的話,咱們堂裡還是有些好處的,您往後就慢慢知道了。”又道:“大人要人伺候,隻吆喝一聲,小的們就來了,這兒地方小,擺不了躺椅,師傅施展不開,大人您泡好了,夥計們伺候您到後麵大堂裡修腳。”說罷欠了欠身,掀簾而去。

陳瀾瞧他走遠了,將簾子幾麵動靜細細聽了一番,確認這間屋裡除他外止有隔壁一人,方才換屐脫衣入盆。陳瀾甫坐定,便聽旁邊簾內傳來人聲:“可是新任都察院左僉都禦史陳大人?”

陳瀾答:“正是,閣下是?”對方道:“下官冒昧,乃是工部營繕司郎中徐嶽衡,夥計一說是新進京的大人,又是南方口音,下官便猜是您。”

陳瀾笑道:“原來是徐大人,你我怎麼都在一間屋裡洗湯呢?敢問徐大人洗的什麼湯?”對方道:“一間屋出不了兩樣湯,下官也是招牌湯,隻是雖一間屋,還有簾子隔著呢,所以大人喝天目茶,下官喝的是三坡茶。”

陳瀾道:“那咱們掀開簾子說話,我請徐大人喝這壺天目茶。”對方道:“可不敢,於情於理,都是下官請大人才對,再說這三坡茶有三坡茶的好處,瀉火。”陳瀾道:“我昨日到京,消息閉塞,今日才吃這家的虧,徐大人久在京中,怎麼也到這家來受委屈?”

對方道:“誰知道這掌櫃的臉皮跟這簾子一樣能卷能伸,下官原在這兒有個常包的官房,今日看在掌櫃的麵上,給彆的大人了。”陳瀾聽了,笑道:“徐大人莫誆我,這簾子原是死物,是掀是放,還不是看你我意願。能讓徐大人屈尊至此,想必這位大人麵子不小。”

對方歎道:“陳大人,看破不說破。”陳瀾道:“我倒納悶,那位大人既能讓徐大人騰地,在這兒竟配不到一間官房嗎?”對方笑道:“這道理也簡單,陳大人怎麼想不明白,自然是他原本的頭等官房,也叫掌櫃的給彆的大人了。”

陳瀾道:“什麼這位大人那位大人的,徐大人這麼打啞謎,我可聽不明白。”對方道:“一位是通政司參議紀顏真紀大人,另一位麼……”笑了一聲,道:“陳大人您是認得的,正是你們都察院左副都禦史衛述縉衛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