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美人趣(1 / 2)

深籠野鶴 丁久 4610 字 9個月前

陳瀾道:“原來是衛大人,昨日去公署未曾遇見,諸事繁忙,至今還未去拜會。”對方道:“聽聞陳大人與衛大人有舊,下官鬥膽,正有一事相求。”

陳瀾因問何事,徐嶽衡掀簾作揖,已是穿戴齊整,道:“下官有一內兄,在禮部謀了個差事,隻是度量極小,心直口快,多為人忌恨,如今朝中嚴查奸佞,叫人捉了錯處誣為賊黨,被衛大人押了去,如今正在都察院監下受審。”

陳瀾聽了,道:“曾有幸同衛大人在江西共事過幾日,倒確有幾分交情,隻是徐大人也知道,抓內奸這事眼下比天大,衛大人也是在聖上跟前立了誓狀的,我若開口撈人,豈不叫衛大人難做。”

徐嶽衡忙說:“話是如此,下官這裡有一周全之法,隻望尋些名頭將內兄從都察院監轉至刑部獄,由刑部審訊,並不冀求許多。陳大人同衛大人有舊,又是楊尚書的門生,從中說合最為恰當。”陳瀾心下生疑,笑問:“有點意思,這又是何緣故?”

徐嶽衡道:“陳大人與衛大人共過事,豈不聞‘入青門者,滅門絕戶;入衛門者,百不存一’,下官內兄性子耿直,絕非通敵賣國之徒,衛大人手段厲害,若內兄屈打成冤,認了些抄家滅族的罪名,莫說連累了下官,也汙了衛大人的清名,那可怎麼是好?下官人微,在刑部獄裡卻還有些人脈,囑咐多照料內兄一二已是足夠。”

“入青門者,滅門絕戶;入衛門者,百不存一”此言由來已久,於衛述縉在都察院任職前就已廣為流傳。青門,即青衛監,是上私設特務機構青羽衛所設監獄,素以酷刑震嚇朝野。高祖創業時,被敵軍圍於盤倫山數日,軍心渙散,一日,高祖夢遇一青鳥摘翎相贈,醒見流星墜於賊營,軍中士氣大振,突圍而出,故開國後將私衛喚作青羽衛,延續至今。

這“衛門”之“衛”,原非衛述縉,而是其父衛守炎。雍德初年,上以篡得天下,禦下多用重典,衛守炎首承風旨,為左都禦史,所辦勳戚、廷臣十餘人,疏族、外親皆連坐,後獲罪,下獄死,妻嚴氏投水而死,二子一女投奔舅父,遭拒,長子、幼女先後亡故,次子衛述縉寄食於京郊崇興寺。

衛述縉長到十五歲,在京城街上為人相字謀生,後被太子相中,到其府上做事,過幾年,因太子引薦得以入仕。衛述縉克紹箕裘,治事多用重刑,初以治盜聞名,浙江湖州府某縣寇盜充斥,政刑不修,衛到任後,大肆抓捕盜賊,施以嚴刑,死於獄者一千餘人,其中冤假錯案之數,尚不可知。

衛述縉自創一刑罰,名為“吊鬆林”,即置一木櫃,內壁皆是長釘,形如鬆針,將人吊於櫃內,緩慢關閉櫃門,櫃門內壁亦是長釘,長短不一,櫃中人不至於即死,往往折磨數日而亡。因櫃狹長似棺,民間又稱“蓋豎棺”。

徐嶽衡如此說,陳瀾卻仍是疑他,並不追問,隻說要看尚書大人意思,徐嶽衡聽了,喜不自儘,忙道:“三位大人若肯高抬貴手,下官這裡一人預備了一萬兩銀子,權作謝禮。”

陳瀾沉默半晌,道:“金銀過市,不免招搖,錢莊兌票,卻留把柄。”徐嶽衡笑道:“陳大人初到京,不曉得其中門徑,下官隻需差人到京中卜覃才的古董鋪裡稱,某巨商願以一萬兩銀子求得武代吳佑郅的《秋塘白鷺圖》,楊公府上藏有此畫,為此巨商誠心所感,必然願成人之美,如此一來,便形跡悉泯。”

陳瀾心道:吳佑郅的《秋塘白鷺圖》真跡已於戊申之亂中遺失,楊公所藏恐不過後世摹本,便是真跡,哪裡就值一萬兩銀子,隻怕就算是個破銅爛鐵,那卜覃才要價一萬也有人收了去,左右不過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繼而暗歎,自認已將京中官員如何往來、如何孝敬打聽明白,卻沒想到其中門徑竟如此隱秘。

那徐嶽衡見陳瀾默不作聲,忙道:“陳大人從中說合,自當另有酬謝。”陳瀾笑著搖頭道:“你當我是拿喬?我隻是慚愧的很,為官十載,底下雖有孝敬,卻不及我孝敬旁人的多,家私竟不及徐大人一幅《秋塘白鷺圖》。”

徐嶽衡也笑了,道:“下官亦不過是賤部一郎中罷了,便是將下官賣了也湊不出這些錢,倒是嶽家積了些家底,此番傾財解難,實在是不得已。一萬兩銀子於京中行此保命之事,也不過是起碼的數,外頭的官兒上京辦事,若牽上幾位中堂的線,打發下人的門包,幾回下來也有這個數。”

陳瀾笑道:“我家卻是沒有什麼《秋塘白鷺圖》的,又該怎樣呢?” 徐嶽衡道:“久聞陳大人幼時學書師從戴稷,專學戴家所藏的張問百、戴梅泰二人真跡,尤其努力學戴,得其神貌,下官若得陳大人手書楹聯,則歡喜無量,必以重金相酬。”

陳瀾笑道:“先父在時,家中有些閒錢,確是隨戴公習字,先父去後,便已棄學,專攻文章,當中不過四載,如今已全忘了,若知曉今時陳某人一字值千金,幼時定當用心摹習。”

陳瀾這番點了頭,算是應下此事,徐嶽衡才退了出去。過了一會,夥計進來時,隻見陳瀾上著汗衫,下著膝褌,說是嫌熱,夥計忙遞了扇子上去,陳瀾這才跟著夥計到後堂,尋了條兩邊無人的躺椅小憩。堂中人無不袒胸露腹,隻著一膝褌,倒顯得陳瀾格格不入。

不多會兒,一人拎了個矮凳來向陳瀾欠身問好,這人麵龐白胖,光著上身,正是鎮店的馮師傅。馮師傅問了好便在陳瀾腳頭坐下,報了價錢,用麻布將陳瀾左腳細細擦乾,又在腳下墊上塊乾淨的灰布,才解下腰間布包,揀了把好使的家夥。

陳瀾見他將所剔甲片、肉屑寶貝似兜在灰布上,甚覺奇異,問:“倒是頭一回見,這有什麼說法?”那馮師傅剛要答,隻聽旁邊傳來一聲“陳老爺”,陳瀾望去,卻是個生臉,麵色黃黑,滿麵疤瘤,那人見陳瀾不作聲,叫起來:“陳老爺!不認得我了?成興車行的二牙子!”

陳瀾仍不言語,那人當即變臉道:“是了,您老兒貴人多忘事,哪裡就記得咱們這些人了。”陳瀾聽他說話油腔滑調,又見他身旁邊有個十三四歲模樣的丫鬟,隻著中衣,正替他捏肩捶腿,便道:“你倒來怪我,我卻是不知道哪家車夫像你這般自在。”

那人聽了嘿嘿一笑,便細細道來:原來此人竟是個“天潢貴胄”,大名李茂,祖上很是風光過一陣,到他時,隻在城裡替人趕車謀生,陳瀾在京應試時便曾雇他出行。前幾年有一個輔國將軍缺出了,輪到他補,他向車行老板借了幾十兩銀子,上下打點一番,竟闊起來了,每年能拿二百多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