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三娘娘(2 / 2)

深籠野鶴 丁久 3830 字 9個月前

陳瀾背靠軟枕,神情閒散,垂眸望她伺候脫靴,笑問:“今日領我上你們這兒來的兄弟,怎麼不見他?”慧娘心中欣喜,嬌嗔道:“大人仁義,什麼人都放在心上,邱老三隻給您帶了段路,您就這麼記著他,奴今日伺候您一番,也不知道大人還記不記得奴。”

言畢,隻見陳瀾收腿,自卷褲腳,笑道:“牙尖嘴利,可不敢用你,回頭還不知攪我到何時才肯罷休。”那慧娘聽了這話,自認陳瀾於己有意,忙替陳瀾挽褲腳,道:“大人不喜歡俏皮話,奴不說了便是,隻是千萬彆跟自個兒慪氣,傷了身子。”

“邱老三隻來這兒乾活,不在這兒睡的,說起來他原不是奴這樣的人,他家祖上在京裡做過官,和京城裡有頭有臉的貴人連過宗,認過親的,後來蕭條了,一家子在城外良鄉縣鄉下也薄有田產,有道是貪心不足蛇吞象,不知他家何處急用錢使,竟向雲寶寺借錢。”

“雲寶寺的錢,那真真是有命借、沒命還,拖了幾年還不上,人家逼債上門,田產賠光了不說,少不得要賣兒賣女,兩個閨女命好,在城裡貴人家伺候,倒也算不上受苦,他兒子就沒攤上那麼好的命了,原也是個眼珠子似的人,不到十歲竟到城裡最大的相公堂子裡賣笑去了,奴真是回回聽了都要掉眼淚。”

陳瀾問:“那他老婆呢?”慧娘道:“給賣到窯子了,有人說跟了彆的老爺,也有人說病死了。”陳瀾閉眼小憩片刻,慧娘原替陳瀾按腳,這會兒膽大起來,細手逐漸向上,忽聽陳瀾一聲輕笑,向她道:“知道的說你是個菩薩心腸,不知道的隻當你瞎操心,姓邱的既自己願意險中求富貴,你倒在這兒可憐他,我也是個癡的,偏就喜歡你這股傻勁兒。”

慧娘聞言心中大喜,軟聲道:“奴那裡曉得那樣多的事!自個兒見識淺、口角笨,遇到的主子都道奴是個實心眼,擱不住旁人哭幾下,心裡便慈悲了,幸而遇見的都是好主子,不然還不知道奴被賣到什麼地方去呢!”

“那邱老三卻是沒有奴這樣的福氣,當初逼債,他家也是鬨過的,聽說契上原是二分利,那又如何!借的人家的錢,自然是人家說五分便是五分!”

陳瀾問:“這倒有意思,有契為證,如何從二分利變為五分?官府也不管?”那慧娘媚眼一笑,眼中含情,道:“大人一看便是初來乍到,神仙本事再大,到天子腳下也得低頭不是?您道雲寶寺那麼多錢都給佛祖花那?還不是都孝敬給背後的貴人了!”

“邱老三那點家產自是入不得京裡貴人眼,可蚊子肉也是肉,貴人豈有不收的!給自個兒斂財的事兒,就算人家寺裡做了手腳,誰又管呢!”

慧娘一雙巧手捏的陳瀾雙腳酥軟,陳瀾閉眼道:“你懂的倒多,對著你家主人也這麼能言善道來著?”慧娘“噯喲”一聲笑道:“奴心腸直、膽子小,哪兒經曆過這等事,還不是聽主人閒時說的。”

“再說了,雲寶寺的爛賬還少邱老三這一筆麼!實話告訴您吧,這佛祖一頭牽著巴結人的,一頭牽著被巴結的,中間多少田地、鋪子、現銀,都從寺裡賬上過,平日瞧著太太、小姐們捐香油錢,以為人家念著菩薩,誰知道是給誰捐前程呢!”

“彆說是邱老三,就是京裡有些大人,也被寺裡這般手段騙過,一開始麼,都是欠人錢的,恨的牙癢癢要去告發,後來自個兒成了放債的,告發的事兒卻是再也不提了。”

陳瀾聽了,笑而不言。慧娘伺候洗漱畢了,見陳瀾毫無動作,心中焦急,不知是進是退,剛要出聲,卻見陳瀾摸出碎銀子扔給她,道:“我實在是有心無膽,家中亦有悍妻,將你帶回去也是委屈了你。”慧娘便知沒成,隻得關門離去。

次日莊頭要叫幾個人將陳瀾抬下山,陳瀾給拒了,剛走到山下,山羊子便迎了上來,道:“傅管事托小的帶話,衛大人昨兒要設酒給您接風,知道您不在,便改到今天。”陳瀾點頭,便要上車,忽然回頭問山羊子:“你可知這城裡最大的相公堂子是哪家?”

山羊子頓了下,道:“回大人,要說相公最多,那是榮月樓,不消幾錢便有四碟冷葷,供酒無量,隻是戲藝不精,菜色不佳,要論京中最出名兒的,那得是景喜堂,是個‘銷金窟’,酒菜精美,有南北名角兒撐場,相公容貌氣質都是頂好的,若不中意,召他處相公來陪侍聽唱也可。”

陳瀾問:“這兩家背後可有人?”山羊子道:“景喜堂當家的,原就是衛大人家裡學戲的,花名叫作蘭生,衛家出事後,沿街唱曲兒養活幾個小主人,城裡人都說他仁義,衛大人後來雖在崇興寺長大,蘭生卻常送些東西去,衛大人大約念著舊情,發跡後給他不少錢,才有今日景喜堂,前些年也常照顧他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