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伴而歸,隻見衛述縉麵前桌上擺著一壇酒,人靠椅背,一手搭在桌前茶碗上,側首同身邊茶棚夥計耳語,見陳、吳行至桌前,抬眼望他二人,擺頭示意道:“坐。”那夥計得了吩咐,便抱壇而去。
陳瀾見狀,便招呼旁桌褚學泉前來同坐,四人各占方案一邊。不多會,夥計新涮了四個像樣的碗,在四人麵前一一擺好,又切了兩大盤牛肉,送上一碟梅豆,一碟查梨條,一盤瓜子。
吳敬倫笑道:“晚上到地方,有的是人請吃酒,現下吃什麼酒?”衛述縉道:“晚上是州縣裡人請咱們,這會兒是我請各位大人,如何能一樣?”
吳敬倫笑了笑,抓了把瓜子到跟前,道:“這僻地方,又沒個好酒店,哪裡有像樣的酒吃。”陳瀾也抓了把瓜子來磕,衛述縉道:“我從家裡拿的,算不上好酒,前幾年在江西時人送的麻姑酒,裡頭藥味重,清腦提神,這幾日有的是人請吃酒,不差這頓,權當路上解個乏罷。”
陳瀾對吳、褚二人道:“衛大人可寶貝這酒,從前給人看一眼都不許,今兒我是沾了您二位的光,不然還不知他要藏到何時。”
衛述縉道:“說的可憐見兒的,給你看上一眼,回頭味兒敗了,還要埋怨我舍不得請你吃好酒,我又找誰說理去呢?”
陳瀾笑道:“您也就欺負我沒見過世麵,今兒二位大人都在這兒,替我瞧瞧衛大人這酒到底是甚麼瓊漿玉露,畏寒畏暑,看一眼味兒就敗了。”
褚學泉道:“衛大人一番好意,本不該推辭,隻是褚某平日裡教導部下,要事在身最忌飲酒,如今幾位大人的安危全係褚某一身,底下又有這麼多雙眼睛看著,褚某此時飲酒,往後還怎麼說人呢?”
衛述縉笑道:“這酒不醉人,淺酌一碗也無妨,你這麼說,我再央你倒成了惡人。”夥計此時遞上熱好的酒,衛述縉接過,卻並不斟酒,隻見他歎道:“隻是如今你不吃,教陳大人如何吃,陳大人不吃,我又如何吃,我不吃,吳大人又如何吃,咱們都不吃,酒豈不是白備了?下回恐就沒有酒吃了。”
此話一出,三人眼色各異,陳瀾思及前日酒宴,亦知衛此舉指桑罵槐,加之方才吳大人所告之事,便不能不有所表示,兩手拍了拍瓜子屑,起身笑道:“是陳某不懂事了,按資曆,該我給各位大人斟酒才是,倒先坐著等衛大人伺候了,實在是不該。”
說罷,陳瀾從衛述縉手中接過酒壺,褚學泉立刻跟著站了起來,陳瀾一手輕按褚肩,道:“褚大人行伍出身,論年紀長陳某幾歲,論資曆也早陳某幾年,如何累的著你?”褚學泉方坐了回去,三人皆望向陳瀾,陳瀾並不先給吳、衛二人斟酒,反先給自己斟了半碗。
陳瀾又給衛述縉斟了滿滿一碗,道:“這酒是衛大人在江西時同僚所贈,陳某也是那時同衛大人相識,一眨眼竟有六七年了,陳某那時雖吃過當地麻姑酒,卻一直饞衛大人的酒,總巴望著哪天能吃上,隻是彆說像今日陪喝半碗酒,便是斟酒的資格也沒有。”
說罷,陳瀾向吳敬倫恭敬道:“吳大人,陳某給您斟酒。”便給吳斟滿一碗酒,回到座位,站著道:“如今路已走到這兒了,陳某便表個心意,莫說其他,隻說南燕這一路,陳某隻喝衛大人這碗酒。”話剛說完,便一仰而儘,才坐下。
吳敬倫半眯著眼,盯著衛述縉,顯然在等他說話,衛述縉端起碗,吳、陳、褚三人原以為他要喝酒,誰料他將半碗酒又倒進陳瀾碗中,道:“鶴叔這麼說,我倒連同諸位喝半碗的資格也無,吳大人資曆老,幾十年不容易,鶴叔年紀輕,在任上也有十年,你二人皆正經科甲出身,褚大人實打實的軍功在手,至於我麼……”
衛述縉笑了笑,道:“便不足論了。”說罷,看向陳瀾道:“鶴叔,吳大人位高,合該吃一碗,可你這一路擔子重,不該隻吃半碗。”
吳敬倫此時笑了,捋須對褚學泉道:“如今咱們隻從京城出來,你就不喝,回頭返京時候,隻怕空碗都沒得端了。眼下陳大人擔子重,可褚大人也不是吃閒飯的,我和衛大人嘴上不說,心裡明白,這一路離了誰都不行,褚大人就算不為自個兒,為了皇上、為了這趟公差,難道還不肯吃這碗酒嗎?”
話已至此,褚學泉如何還能推辭,起身斟了滿滿一碗酒,又替衛述縉斟滿,四人飲酒畢,方才各自回車,繼續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