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瀾恭敬道:“願以腰牌之事相告。”
衛述縉笑了笑,道:“此案未經審訊,也無口供,我是從太子那兒知道的,想來是聖上告知於他罷。”
陳瀾思忖片刻,心道雲寶寺出事定讓聖上對太子起了猜疑,才讓景王舉薦之人偵辦護衛被殺一案,邱妙蘭背後之人,首當其衝是景王,其次是叛黨,卻未必不是太子賊喊捉賊,惹得聖上猜忌景王,借機想要插手此案。聖上不怪罪太子、景王二人,亦不派人偵察此事,心中又是何打算?
衛述縉見陳瀾不語,拿朱紅漆盒招呼道:“此是旁人送我做生日的,還不曾開看,你同我一道看看罷。”
他打開那盒,陳瀾定睛一瞧,卻是一顆血淋淋發髻蓬鬆女子人頭!
衛、陳二人卻都不像魂飛魄散之狀,衛述縉笑道:“依你瞧,江、馬二人為這朵金陵的牡丹花做了縊死鬼,可還風流?”
陳瀾鎮定道:“大約猜得出此女是被拐去做放鷹生意,後來與其中一客逃出來,又被拐子尋上門的,倒不知是金陵人士。”
衛述縉笑問:“你到了她家中,便已猜到她是放鷹女,舉目無親,身份不明,方才誣其為刺客?”
陳瀾不語,衛述縉也不追問,接著道:“她是金陵光複後幾年生的,隻是父母早早害病去了,定下的夫家毀了親,家中倒小有田產,隻是沒個兄弟姊妹幫襯,仆婢夥同拐子,夜圍其屋,縛她北上,有客娶妻買妾的,勾結媒婆將她賣了去,等媒婆不見蹤影,拐子再令一班人假稱丈夫或父兄,找上門去,指客為拐,膽小的,大多放人歸去,還要賠上些錢。”
“倘若婦人泄事買主,敢不從的,當著買主麵兒取了性命,不在話下,買主控官,也尋獲不得真凶。此女上任買主對她有幾分憐愛,同她逃出來,拐子尋上門,買主一來不肯放人,二來不肯給錢,那夥拐子心一橫將他殺了,埋在屋裡。”
“這陣子又尋上一客要買此女為妾,正好咱們到驛,此女便誘馬繼忠前去,大約說了此番情狀,或是編個瞎話兒,哭上一哭,江、馬二人英雄氣短,便替她殺了這夥拐子。”
陳瀾皺眉問道:“屍首都已找到?”
衛述縉搖頭笑道:“前半段是江、馬二人走後,此女對旁人講的,還說馬繼勝許諾收她做妾,後半段是我自個兒想的,比之你與褚大人串通江、馬二人所出的供狀如何?”
陳瀾道:“此女因何向人講起此事?棄屋後又去了何處?”
衛述縉不答,反問:“你不問是誰取了此女性命獻我?”
陳瀾道:“你我從前在地方上,這樣的事還見得少麼?這般孤女,任家中如何富貴,命是定好了的,夫家靠得住,過幾年生養個一兒半女,倒也罷了,夫家靠不住,倘若被誰收去做妾,有個依仗,已是天大的福氣,連這個福氣也沒撈著,她將來陳屍之所,也無甚不同,誰取她性命,又有甚麼要緊。”
衛述縉道:“話雖如此,此人獻頭與我,而非你和褚大人,你也分毫不疑?”
陳瀾笑道:“衛大人,打出京城敬酒時我便說了,咱們這一路同舟共濟,何分你我呢?”
衛述縉將雙陸局收拾停當,方才笑了笑,道:“我同你頑呢,馬繼勝要她去某處尋某某,想是托付之人,待他公差歸來,便兩口子在一處,她路上遇見無賴,便搬出馬繼勝來,以為能唬住人。”
“那無賴豈是那麼好打發的,蠢婦情急之下將底交了出來,說與他好上一回也無礙,隻是要瞞住馬繼勝,那無賴同你一般,一聽便知她無親無故,在她身上快活了幾回不說,又怕她真等到了馬繼勝,回頭找他算賬,手起刀落就送她見了閻王。”
“這無賴在家中後院埋屍,叫人撞破,鬨到衙門,那知縣亦是知情之人,曉得咱們做的局裡最大的變數便是那女子,如今又添上那凶手的供詞,索性無人認屍,知縣上下打點一番,作一份假供詞,將那女子身世姓名隱去,隻說無賴見色起了歹意,反將人頭與真供詞寄來以表忠心,凶手收監當日已畏罪自儘。”
陳瀾道:“如此,真是皆大歡喜,隻是我見你這女子頭,心中也有一樁趣事。”
衛述縉笑道:“哦,這話又是怎麼講?”
“想是你我與這羌陽驛有緣,不然,如何一夜之間,竟教我們二人一個遇見女子頭、一個遇見男子身?”
“男子身在何處?”
“就在此驛徒夫鄭三孝屋內對開門的方角櫃中。”
“可驗明是鄭三孝?”
陳瀾笑道:“衛大人不問我是如何尋得這具無頭男屍?”
“如今咱們中有人與你我不是一條心,暗訪亦是情有可原,隻是累你,先考忌日也未嘗儘孝。”
“那腰牌正是我在燒香紙與先考時,於荒涼幽僻處偶然拾得,看樣子,像是埋的匆忙,上頭土還是鬆的,略微一撥便露出腰牌來。”
衛述縉聞言,笑了笑,道:“真有如此湊巧之事,想是令堂暗中相助,要你光宗耀祖呢。”
陳瀾亦是笑了一笑,卻是搖頭歎道:“若真是先考暗助,何不相助到底?依我猜,那具男屍恐已下落不明了。”
衛述縉問:“你心中已知曉內鬼何人?還是今夜已與他交過手?”
“大約有些眉目,隻是不敢妄動,若那具男屍真是青羽衛的人,那內鬼可就是……”
見陳瀾漸漸不作聲,衛述縉笑道:“所以你才來向我打聽禁中消息,如何,心中有何計較?”
陳瀾道:“聖上心思藏得極深,不是我等可以窺見的。”
衛述縉道:“旁的心思也罷了,隻一樣心思,我不信你猜不到。若內鬼與順陵驛潛入你房中之人是一夥的,那聖上對你的心思,還不明了麼?”
陳瀾默然不語,衛述縉接著道:“虎岩教據守金陵時,天下紛傳,方賊之富,金銀如海,鐘新全將軍在虎岩教中的探子於來往密信中也提及此事,馮大人拿下金陵後,一者未尋得方賊所藏巨富,二者於金陵城內處死方大江之子方熙貴,而非押送京城受審,此二事得了聖上猜忌。”
“雍德二十一年,鐘新全將軍仙去多年,時任南燕巡撫的鄧則琪鄧大人上書,南燕坤魯紮府民間傳言方熙貴於此間活動,馮大人知己恐已失聖心,便告請回鄉,不想返鄉途中病逝。鶴叔,你可是最後見馮大人麵的人,旁人焉能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