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覆釜生(1 / 2)

深籠野鶴 丁久 4692 字 9個月前

陳瀾隻道:“那內鬼與順陵驛刺客,未必就是一夥人。”

衛述縉卻不放過他,道:“我明給你說穿了,此刻為著這筆巨富盯著你的,可不止你我背後兩雙。”

陳瀾笑道:“你知道的,比我知道的,隻多不少。馮大人若私藏了那筆巨富,玉江何以七八年沒有差使,吃儘當光,尋了短見,丟下孀妻與一眾幼子?我若手裡捏著密報,不向聖上稟明討個好差使,不賣其他大人換個人情,倒為了巴結旁人窮的逐頓買米,天底下竟有這般蠢的人麼!”

衛述縉聞言尋思了一會兒,問道:“馮顯申何時走的?他兄長馮顯仁入仕早,走的也早,馮大人返鄉前便被罷官,謫戍西寧衛,在那兒沒的。馮顯申的名兒我是記得的,在當年榜下即用的‘老虎班’裡頭,當時便派到銅石,何以七八年沒有差使?”

陳瀾道:“衛大人你想不出道理的事,我便能想到?這些年我多少回想幫襯他,卻是在銅陽沒有路子,那地方你也曉得,官聲中飽慣的,兩三千往來不濟事,我手裡頭的銀子,自個兒上下打點尚不夠使,如何替他找路子?隻得每年助個一二十兩,年前接到任狀,我還去信給他,年後到京,他長子來信卻說他正月裡吊死了。”

衛述縉人也精明,如何不知道這其中關竅,道:“雖說人情勢力,大抵如此,若是旁的新進士,沒甚根底,百八十年沒人想著,也不稀奇。馮顯申到底老子是做過中堂的,嶽丈官至福建布政使,也不肯沾手替他掙個前程,可見這裡頭的水深著呢。”

說罷,卻轉過頭來盯著陳瀾,目中含笑道:“論起來,鶴叔你可是馮大人手裡考出來的進士,更兼壽終床前侍湯奉藥之實,個中情分自與旁人不同,曆數古今,此節義可比魏昭奉粥、子貢結廬,如今聖上不難為你,反另眼相待,可見忠孝節義的牌坊也非如你所說那般全然無用,是也不是?”

陳瀾避重就輕道:“虧得聖上恩典,陳某母憂去職,猶能起複本任,如今聖上又以重案相委,正當咱們做臣子的殫精竭力圖報的時候,豈可妄度聖人之意?”

衛述縉笑了笑,故作歎氣:“若是旁人,恐真叫你這番話給唬住了,你既存了哄我的心思,我問道真個也是假,何苦給自個兒找不自在。”

陳瀾道:“誰哄你來?你是一計不成,便拿話來激我,我也不怕你惱,好歹自有公論。你我二人之間,彼此猜忌是常有的事,倒不見得因此生分了,何況旁的人。是非有無,隨他說去,隻聖上信得過我便夠了。”

衛述縉笑道:“如今你在聖上跟前說得上話,便在我跟前兒裝起個‘忠臣孤子’來,嘴上又滿是忠孝節義了,好你個陳青天,請彆的大人屋裡去坐罷!我等卑汙苟賤的,仔細汙了你的清名。”

陳瀾分毫不惱,道:“所謂仕不計善惡,遷無論奸小,如玉江這般,你我曉得他本事的,方說他怎樣怎樣好,為官治務怎樣能乾,品級卻是怎樣低,換了旁人,彆說這京城和銅陽官場上的人,便是銅陽平常百姓,又有誰曉得呢?若可拿權,奸人做得,忠臣自然也做得,如何都是升遷之法,忠臣變奸人便是有情可原,我這奸人變忠臣的反不受人待見?”

衛述縉道:“你這張嘴,最是能言善辯,用個不知真假的腰牌,便同我換了禁中密報,在我這兒看了人頭,便說自個兒在某某處也看了個人身,世上哪裡就有這樣湊巧的事,卻被你說的有鼻子有眼兒的,可旁人要從你這張嘴裡挖出些什麼來,倒比登天還難了。”

陳瀾道:“如今咱們身邊沒個可信的人,我好容易同你說這些,倒叫你貶的一文不值,反疑我藏事。腰牌真假現下無從考證,可鄭三孝房中無頭之身,你隨我去一看便知,便是有人趁此當口毀屍滅跡,那房中也斷不會無跡可尋。”

衛述縉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隻轉頭喚了衛榮,就在陳瀾麵前穿戴收拾,陳瀾起身笑道:“此時不宜打草驚蛇,恐要委屈衛大人做一回梁上君子。”

衛述縉道:“你連忠臣孤子也做得,我這梁上君子如何做不得?”

他二人離了衛屋,趁著夜色,直往鄭三孝屋中去。羌陽驛城內要道三橫兩縱,鄭三孝賃居之所位於東街民宅,衛、陳等官員往來皆住西街賢覺寺。到了地方,衛述縉原以為要費些功夫,卻見陳瀾輕推窗扇,竟未上鎖。

陳瀾飛身一躍便至屋內,在屋中搜找了一番,確認無人,複立於窗前對衛述縉低聲笑道:“衛大人,此時夜深,咱們動靜還是小些,下官便不開門迎你入室了,您請吧。”

此時,輕雲之中,有些月色上來,正照南窗,將陳瀾一雙笑眼映的分明,衛述縉瞧在眼中,笑了一笑,輕聲道:“我道你方才笑甚麼,原是笑我不配做甚麼梁上君子,這倒罷了,夤夜逾窗入戶,風魔俊儒大約還是做得的罷。”

陳瀾笑道:“衛大人麵上瞧著正經,瀅詞豔曲信口便來,從不識羞,不曉得勾了多少懷春倩女,可這屋裡頭沒甚麼金屋嬌娘,隻有個喪命多時的無頭男屍,現下大約也不在這兒,倒白費你這番風流心思了。”

衛述縉扶框借力,單膝微曲,稍一縱身便蹲坐窗台之上,背月而笑: “你數我曆來之事,哪一樣是正經?正經人最是沒趣,若是天底下的人都自詡正經,豈不誤儘世間有情男女?”

陳瀾不同他饒舌,遞了手去扶,衛述縉也不辭讓,順勢借力躍入屋中,陳瀾朝窗外四周望了一遭,方才將窗扇掩上,從裡頭上了鎖,一時屋中昏黑一片,陳瀾一麵從懷中拿出火折引燃,一麵低聲取笑道:“衛大人色膽包天,看我明兒稟了官府,拿了你這偷香竊玉的小賊!”

衛述縉不以為然道:“色膽亦是膽,朝中就得有咱們這般膽大包天之人,才能將事辦成了,那些個半截入土的孔聖人,規矩道理是講的極好的,惹得龍顏大怒,還不是要咱們這些不正經人哄得聖上開心,才能保住他們一眾腐儒的項上人頭,得了便宜,倒反過來罵咱們。”

說話間,二人已至方角櫃前,打開,卻無一人一物,衛述縉打量四周,漫不經心道:“陳大人,這櫃中從頭至尾,連半點血跡也無,須知我亦是辦過幾宗案的,豈肯上你的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