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凝蒼白的手緊拽著被褥。
趙玨澧又道:“我同你成親,日後你有了良人,我們便和離。這樣帝都的風雨才傷不了你,好嗎?”
“六哥,我小產的事,是不是已經人儘皆知了?”鬱凝突然問。
趙玨澧小心用著措辭,“父皇本欲壓著此事,但你墜湖時太多人看見了,加上父皇為查此事,四處用刑……你莫怕,六哥會替你擋住所有流言蜚語的。”
鬱凝抬起頭,道:“六哥,我明白了,我嫁。謝謝六哥願意給我一處避風港。”
趙玨澧走後,鬱凝躲在被子裡,咬著手帕泣不成聲。他一定知道了,知道孩子沒了,知道我險些死掉,可即使這樣,他也不願見我,不願給我一個交代。
爹爹,你看錯了,胥淩不值得托付。
————
“凝凝。”有人隔著錦被拍了拍鬱凝。
鬱凝鑽出頭,又彆開臉,“芙蓉姨,你怎麼來了?”
“你出了這麼大事,我能不來嗎?”一身宮女打扮的芙蓉將鬱凝摟進懷裡,“是不是胥淩那個混蛋?小姨替你殺了他。”
“算、算了……”鬱凝抽泣著說,“就當償他這些年對我的好,日後我們再不相欠了。”
“可他乾出此等肮臟事!”芙蓉憤恨道。
“我再也不喜歡他了……芙蓉姨,我沒事的,你切莫久待,早些出宮去。”
“凝凝,一起走吧,遠離這個是非之地。隻要你願意,小姨安排你走。”
鬱凝卻止住眼淚,道:“我不能走,杜城嶺的事情我還沒有查清楚,我不能走。”
“小姨能查出來的。你現在這個樣子,你爹娘如何能安心?”
“你遠在宮外,該怎麼清查?我必須弄清楚了才能走。”鬱凝不容置疑道。
芙蓉看著她那與長公主相似的眉眼,知道自己是勸不動了,她心疼地抱著鬱凝,不住流淚。
————
“是六哥的?”趙嘉南手一抖,一節香斷在了她手裡。
“是,昨晚端峻王在大明殿外跪了一夜。”榮國公的小姐說道。
趙嘉南憤憤道:“這個小賤人,到處勾搭男人。”
“公主,您可彆這麼說。陛下方才下旨,端峻王開春便成親。”
“哼,那又怎樣,有我二哥哥和母後在,她還敢報複我不成?”
————
帝都的春日雖遲,但終究是到了。
鬱凝從宮中出嫁,一切規格以公主的份位準備。皇帝與皇後親自將鬱凝送上了花轎。
鬱凝透過紅蓋頭,看見趙玨澧在高頭大馬上向眾人作揖。胥淩也在其中。
她幾乎想要扯下蓋頭,結束這場荒唐的婚事。可她不能。
帝都眾口鑠金,她若不平息此事,沒法在這裡活下去。哪怕是皇帝,也不能事事如意,她又憑什麼任性自由?
嗩呐吹了又吹,紅燭羅帳間,鬱凝木訥地聽著紅娘說喜詞,和趙玨澧喝下合巹酒、打上同心結。
有人鬨著要趙玨澧親她,趙玨澧無奈笑著,微微傾身向鬱凝,虛捧著她的臉頰,不著痕跡地將吻落在了自己的指上。
鬱凝越過趙玨澧的肩頭,看見胥淩站在人群裡,說著恭賀之聲。分明已經告誡過自己很多次了,可她還是忍不住想起,胥淩打了勝仗回營,熱切地擁著她,一下下吻在她心上。
明明那時是這樣情真意切,現在怎麼能,看著彆人碰她呢?
“凝凝,彆哭。”趙玨澧背過手,輕輕在她眼簾上點了點,將眼淚拭去。
她自知失態,連忙垂目低頭。
夜深,賓客散去,趙玨澧進了洞房。打發走侍女,他卻隻隔著屏風站在外頭。
“凝凝,表哥就不進來了。我叫人給你送的雞湯喝了嗎?藥有沒有吃完?”
鬱凝低低地應了兩聲。
趙玨澧又道:“對了,藥是不是太苦?我給你帶了幾顆糖,你吃好後,卸下頭冠,歇息吧。”他將一小袋糖從屏風後推到了裡間,而後後退坐在了榻上。
窸窸窣窣的剝糖紙聲、清脆的釵環撞擊聲、衣物落地的聲音,還有壓抑的哭聲……
趙玨澧柔聲道:“凝凝,日後我們在外人麵前是夫妻,私底下還是表兄妹。我隻在這外頭歇,你彆害怕。你便當來這王府遊玩一趟,怎麼自在怎麼過,不必拘謹。”
他說罷,支著額頭在榻上闔眼。皇宮嫁公主的禮節一道接著一道,繁文縟節從幾日前便開始了。皇帝念著鬱凝還在修養,一道旨意將女方的禮節免了又免,但趙玨澧要受的東西可沒人給他擔著。
過門時,鬱凝又哭了。他怕被人瞧出端倪,抱著她故意錯了幾個步驟,延長了行程。直到鬱凝收斂了情緒,他才照常進行下去。
鬱凝看著單薄,沒想到分量不輕,趙玨澧累得要死,還不能顯露。
趙玨澧歎了口氣。側耳聽,哭聲止住了,裡麵逐漸安靜。他昏昏沉沉地也睡了。
————
“凝凝,這麼大雨,怎麼還坐亭子裡?”趙玨澧回府,見鬱凝坐在花園裡發呆。他幾步過去,抬起衣袖遮了撲向鬱凝的風雨,“大夫還讓你養著呢,彆受涼了。我們走吧。”
鬱凝仿佛才回過魂,她衝趙玨澧笑笑,“六……夫君,你什麼時候過來了?”
“我剛下朝回來,”趙玨澧拍拍她的肩,“還沒吃飯吧?”他帶著鬱凝起身,把她交到小沫傘下,自個在後頭護著鬱凝回了房裡。
午飯已經上了,一盤做工有些粗糙的糕點擱在桌上。
鬱凝克製著問:“這是王爺買的嗎?”
趙玨澧笑道:“是盛將軍做的,給各家都送了些,我記得你以前常和盛將軍研究廚藝,改天可邀盛將軍來家裡坐坐。”
鬱凝抬眼看著趙玨澧,麵露狐疑。
“抱歉,”趙玨澧似乎想起什麼,道,“我隻是希望你高興一點。”
不是試探她。鬱凝卸下防備,在桌邊坐下。她打起精神吃了幾口飯,糕點卻絲毫未動。
飯後鬱凝晃悠了幾步,便回房小睡了。趙玨澧看著她無精打采的樣子,對管家道:“下午那幾家來看望的,都推辭了。說本王身體不適,改日再邀。”
“是,王爺。”
鬱凝睡太久了,以至於做了一連串灰色的噩夢。先是身處戰場之上,恒羽軍為大火所困,將士一個接一個從馬背上墜落。
後來她又回到了蠻族的帳裡,阿拉根像座山一樣壓著她。再一轉,是她同一個孩子放紙鳶,那孩子突然喊她,娘親。
鬱凝掙紮醒來,出了一身冷汗。
“凝凝。”
“淩哥哥……”她下意識喊。
“凝凝,是我,六哥。”趙玨澧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清醒了嗎?我叫人來。”他打開門,昏暗的屋子裡落進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