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沫帶著幾個人走進,服侍鬱凝洗浴。
“小姐,你一直在喊六哥,王爺便讓我們都出去了,他來看顧你。”小沫說。
“王爺對王妃可真好呢。”一個婢女笑道。
鬱凝沉入水浪之中,沒有說話。她喊的肯定是胥淩。
三年前,爹娘出征殉難,鬱凝的天塌了個徹底。每天都在哭,看見什麼都會想起他們。大半個王公貴族哭著哀悼,踏平了鬱府的門檻。可誰受得了一個整日悲戚的嬌女呢,人們看望一次是心疼,第二次是憐憫,第三次便會不耐煩了。
她太脆弱了,好似天下的苦都給她吃儘了似的。可她還有這麼多人的疼愛呢,鬱家潑天的富貴還在呢。
隻有胥淩,從沒煩過她。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眼淚,珍重地縫補每一處。
“凝兒,騎馬去不去?”
“凝兒,花哪有你好看……”
“凝兒……淩哥哥在呢。”
都是騙人的。鬱凝閉上眼,想起未能來到世間的孩子。她本在悄悄學女紅,她才給孩子織出衣袖,她想了無數次它降臨時的樣子。她以為她和胥淩會幸福,就像爹爹和娘一樣,她願意把這個孩子帶來世間,讓它看看世間的好。
可是一切都像湖麵的冰,一觸便碎了。
“哎呀,王妃的手絹不見了。”整理衣物的小侍女道,將鬱凝從水底叫醒了。
一群人找了半天,沒找著。鬱凝嫌吵,剛想說算了,反正她壓根沒出過府,丟了也是在府裡。
小沫道:“大抵是被王爺撿了,王妃在亭子裡用過。走時王爺在後頭呢。”
“那倒是無礙了。”侍女道,“王爺真疼愛咱們王妃。”
鬱凝卻皺起了眉——趙玨澧沒有把手帕還給她,可那是她貼身用的。
晚上忽然打起了春雷。第一聲雷響,小沫趕緊取了棉花給鬱凝塞耳朵。
“小姐,不怕,沒事的。”小沫學著以前老爺對鬱凝的樣子,捂著她的耳朵。
可或許是鬱凝近來對周遭愈發敏感,這次的雷聲在她耳朵裡格外響。她被震得渾身抽搐。
陷入昏厥時,有誰抱住了她,她聽見慌張的、曖昧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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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凝轉醒了,趙玨澧坐在床邊,問:“凝凝,你很怕打雷嗎?”
鬱凝掩飾住失落,道:“六哥,我從小便害怕。是你剛剛救了我?”
“抱歉,一時情急。”趙玨澧道,“小沫被你的反應嚇到了,急忙去了找大夫。我進來時,你已經昏過去了,我不得不抱起你,掐了你的人中。”
“謝謝六哥。”鬱凝道。
趙玨澧又拿出一個耳罩,放在鬱凝手裡,“小沫說你小時候太害怕了,姑父給你做了這個,我叫人去鬱府找出來了。現在應該能用,以後不怕了。”
鬱凝摩挲著耳罩,上麵還有母親繡的小貓。爹爹說母親在上麵施了仙法,小貓會把鬱凝的恐懼都叼走。
“六哥,”鬱凝拉住趙玨澧的衣袖,“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趙玨澧的母妃在他出生時便難產而亡,趙玨澧跟著的端妃一心向佛,不太管他。長公主趙雩便對趙玨澧多有照顧,時不時接他來鬱府小住。
但趙玨澧領了官職入朝後,便來得少了,鬱凝對這個六哥的感情不算太深。他願意在鬱凝進退維穀時出麵,鬱凝還有些詫異。
趙玨澧拍拍她的手背,哄孩子似的,“因為凝凝招人疼。”
“六哥,我是認真的。”
趙玨澧坐回椅子上,也認真道:“於情,姑姑一直對我有許多接濟,姑父也給我傳道授業。你有危難,我自然應當幫你一把。於利,父皇覺得我該成親了,朝中有幾位大臣向我拋出橄欖。但我隻想在朝堂上本分做事,並不願卷入太多。你既有父皇的庇護,又不涉朝政,豈不是最好的人選?”
鬱凝鬆開手,道:“這樣啊。”
趙玨澧笑起,玩笑道:“難不成凝凝看上六哥了?若凝凝願意,六哥這個王妃的位置,可以一直留給你。”
“那真是謝謝六哥咯。”鬱凝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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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正盛時,胥淩和趙嘉南舉行了大婚。皇後原本也想給趙嘉南最高的儀式,但被皇帝壓了一頭。趙嘉南害鬱凝遭受大難,因皇後的偏愛,最後隻受了禁足。皇帝到底是覺得虧欠了鬱凝。
趙玨澧以公事為由,沒帶著親眷列席,禮都沒送。趙玨澧雖是皇子,但一無強勢母家,二無大臣追隨,在官場上,一向是小心謹慎。這次把情麵做絕了,倒是讓人議論紛紛。
“王爺,不如老奴替您挑一份禮?畢竟那是征遠將軍……”管家聽了風言風語,試圖勸勸趙玨澧。
“不必多嘴。”趙玨澧合上奏折,“王妃在哪?”
王妃悶在花園裡。
小沫興致勃勃地拉著她編花環,想叫她散散心。但鬱凝敷衍著,手上的酒倒是沒停過。
趙玨澧發現她會酗酒後,便不準府裡的人給她烈酒了,頂多讓她喝點有酒味的“白水”。於是她一杯接一杯,卻根本喝不醉。
趙玨澧夾著一卷誌怪話本去找她,也不多說什麼,坐在旁邊問要不要聽書。
小沫一個勁點頭說要的要的。鬱凝以前會帶她溜去大街上聽曲聽書,但鬱凝已經很久都沒提過這個了。
趙玨澧笑笑,當鬱凝也想聽。雙腿一搭,翻開書念了起來。
他一個王爺,做不來這種討人笑的活,但已經很是儘力了。念到最後,他學著街頭話,道:“客官若喜歡,還請賞個笑。”
小沫不用說,已經捂著嘴大笑了。鬱凝被帶著,勉強露了笑意。
趙玨澧便趁這時,探身從鬱凝蒼白的手裡,取那隻杯盞,“壞人自有惡果,不必臟了凝凝的手。”
鬱凝微微仰頭,與趙玨澧對視著,半響,到底是鬆了手——芙蓉姨在婚宴上布置了人手,隻要鬱凝碎了這隻杯子,她們便毀了婚禮,殺了那對狗男女。
“凝凝,你沉溺往事已久,該向前看了。”趙玨澧道。
端午,皇帝的孩子們帶著親眷回了宮。皇帝平生勤於開疆拓土,不溺女色,隻有六個皇子,和兩個公主。
趙嘉南成親之後,這些孩子都算有了歸處。再往下,大皇子趙玨文有個七歲的兒子,三皇子近來添了郡主,二皇子的一對龍鳳胎卻生下不久便夭折了。
席麵上沒幾個孩子,便吃得安靜。除非皇帝與皇後開口,否則其他人都不太說話,怕禍從口出。往日裡鬱凝還撒撒嬌,逗皇帝笑,但這次鬱凝也沒了精氣神。
好在皇帝象征性地和孩子們吃過飯,又回了勤政殿。剩下的人倒是輕鬆了,各自聊各自的。
趙玨澧很健談,在皇子裡人緣也不錯,一直周旋在幾個兄弟姐妹之間。鬱凝跟在他身旁,剝完瓜子剝蜜餞,嘴就沒停過。若有人找她搭話,她不想說,趙玨澧便會接過話頭,把話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