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從打掃空落落的府邸時,趙玨澧將鬱凝扶回房裡,問:“你在接濟恒羽軍的家人?”
“對。靠朝廷撫恤,他們根本活不下去。”
“八萬恒羽軍,三年。鬱府還能撐住?”
“撐不住。南宮爺爺一直在盤活府裡的產業,日後要我做了。”鬱凝正在摘手腕上的金鐲,她揚了揚手,道:“假的,看不出來吧?真的都賣了。”
“至於嗎?”
“那高個小孩,阿元,三年前他娘聽聞恒羽軍噩耗,動了胎氣,生下孩子便離世了。他被親戚說動,賣了兩個妹妹。他賣完就反悔了,追了一天一夜,又被人毆打,若不是我找過去,他就完了。六哥,你說至不至於?”鬱凝反問。
未等趙玨澧回答,鬱凝又道:“反正穿在我身上的東西,人人都以為是真的。那真假對我有什麼所謂呢?”
“胥淩知道嗎?”
“知道啊,不然他乾嘛老給我送金送銀。”他不喜歡鬱凝委屈自己,又不可能阻攔鬱凝。於是鬱凝賣一隻,他送一對。此事盛瑛也知曉,母子倆簡直一個樣,鬱凝賣,他們便送。
趙玨澧不說話了。
鬱凝扯扯嘴角,道:“六哥,你要沒事了,能不能出去?我腿疼,得上點藥。”
她跪了一晚上,膝蓋肯定磨破了。
趙玨澧趕緊退出了房間。
窗戶響了幾聲,鬱凝回應道:“我在,進來吧。”
推開窗,胥淩翻進來了,“怎麼跟趙玨澧說這麼多?”他在外頭等了好一會。
鬱凝勉強笑笑:“他是你選的人,日後若大權在握,或許可以多做點什麼吧。”
“嗯。”胥淩單膝跪地,將鬱凝兩條腿搭在自己身上。他褪下鬱凝的裙,露出模糊血肉的膝蓋。
“凝兒……”胥淩一時哽咽。
鬱凝揉了揉胥淩的頭,“淩哥哥都哭三年了,還沒見慣呐?”
“我不想看見你受任何傷害。”胥淩小心翼翼給鬱凝清理傷口,擦上藥。又幫她換了衣服,帶她上床歇息。
“睡一會吧,我在這守著你。”
鬱凝枕在胥淩臂彎裡,感受著他的呼吸與心跳。在她孤苦無依的日子裡,她都是這樣睡下,無論她何時睜開眼,胥淩都在這裡,滿眼溫柔地承接她。
鬱凝翻了個身,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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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凝,該起床了。”
“困……”鬱凝閉著眼睛,將逃跑的甜豆豆捉回懷裡,繼續睡著。
趙玨澧站在珠簾外,調笑道:“不想見那個誰了?”
這一問,讓鬱凝立即蹬腿坐起——端峻王府今日要趁著好天氣,辦一場馬球會,而鬱凝,要趁此時,“私會”胥淩。
“小沫——”鬱凝喊道。昨晚她去逛燈會,回來晚了,此時眼睛都水腫。得好好上妝,遮掩遮掩。
每年,王公貴族都輪流辦馬球會。之前端峻王沒成家,便算了,但今年是他和鬱凝成婚第一年,自然躲不過。
好在趙玨澧沒讓鬱凝操心,吩咐管事辦妥了,鬱凝隻需做做樣子。
到城郊馬球場,鬱凝跟著趙玨澧迎了賓客,便借口勞累,進了帳子,再悄悄溜去附近的樹林中。
這片樹林太幽靜,還有不少野物藏匿其間,故而人來得少。
鬱凝敢來,是因被顧茗拉著闖過。那時胥淩不放心她們倆,悄悄在後頭跟著。林深處,她們碰到一條蟒蛇,鬱凝被嚇得尖叫,於是胥淩忍不住出手,壞了顧茗呈英雄的機會。
鬱凝尚未走入深處,便看見胥淩了。
他抱劍站在樹梢頭,一束日光自重巒疊嶂斜照而下,為他披上意氣風發的戰甲。他就在那,帶著經年不變的笑意,等著鬱凝一步步走近。
“淩哥哥——”鬱凝踩著滿地枯葉跑向他,如同山鳥歸林,與翠微相宜。
胥淩落在地麵,牢牢接住了鬱凝,道:“彆急,我總是在這的。”
胥淩牽著她的手,在林中漫步。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仿佛飯後的一次閒遊。
“怎麼這個時候找我來?”胥淩問。
鬱凝撿起一朵秋花,往胥淩鬢發上戴。胥淩順從地彎腰,任由她弄。
鬱凝道:“你近來忙,我想讓你晚上好好休息。而且,我想在白天碰碰你。”她踮腳在胥淩側臉親了一口。
胥淩眼中蕩開一層層的歡喜,像林中深潭,忽然被春風叫醒。
“以後我們去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在山林裡建房子,好不好?”胥淩問。
“和你去哪裡,都很好。”
“我知道一座長滿楓樹的山,”胥淩攬著她的肩,一邊走一邊描繪,“秋天時,滿山都紅了,風一吹,樹葉像花一樣落下。我看見時,便想,日後一定要帶你去。我們爬上山頭,說不定能鑽進雲裡。”
他雀躍道:“不過你肯定爬不到山頭便累了,我就背起你,讓你小睡一會”
“你不會累嗎?”
“和你在一起,我怎麼會累?”胥淩道,“我背著你走到雲深處,你一睜眼,就會看到無儘的雲在腳下。我要同你在山上烤野味,兔子、魚或者其它,你想吃什麼,我就給你捉什麼。”
“我想放很多辣醬!”鬱凝興奮道。
“好,讓我娘多給你做一些,帶上山去。我們在山上等落日,再等到星輝落下,我要親吻你的眼睛。”胥淩停下腳步,將鬱凝抱坐在一塊岩石上,“還要親你這裡、這裡……”他聲音愈發低啞,仿佛此刻已經被鬱凝眼中的星輝迷了眼。
鬱凝咯咯笑著,手指在他的背脊打轉。
“凝兒。”胥淩忽然停下了動作,他扣住鬱凝的後脖,端詳著她的側頸。
竟然沒能粉飾住那幾道傷口……鬱凝下意識想捂住,卻被胥淩擒住了雙手。
他從鬱凝側頸,看見指甲抓過的痕跡。“是趙玨鳴傷你的?”他問。
鬱凝衝他笑,“已經沒事了。”
六天前,鬱凝入宮,又碰見了趙玨鳴。那次皇後做了趙玨鳴的幫凶——她調開了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