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玨澧承襲了趙霆的英骨,哪怕少年時不曾被訓過,身姿依然不俗。站如鬆、坐如鐘是不經意的尋常,落筆時微微傾身也不乏雅度。
他和胥淩是兩種人。胥淩比趙玨澧還高了一頭,身形軒昂。做事也不太拘泥,若他要站著書文,大抵直接將紙往牆上壓。他習武的手很穩,哪怕懸著,也一樣將字寫得宛如刀鋒。
但趙玨澧和胥淩也有相似的地方,例如果決,或者狠辣。
趙玨澧披著文雅的皮,對礙著他的人,又從不留情麵。
而胥淩,帝都的人大多以為胥淩很好說話,平易得仿佛是個儒將。但如果見過他對敵,沒人會將他與“儒”字掛鉤。
鬱凝十二歲時跟著鬱冕出征,那次她親眼看見總是對她笑的胥淩,像串珠子一樣,一□□穿敵人的頭顱,他麵無表情殺入軍陣,哀嚎與鮮血同時噴濺在他硬挺的臉上,他的眼睛都溢出了暗沉的紅血。
那晚鬱凝一直做噩夢,夢到胥淩將她也釘在了地上。她顫抖地醒來,卻又掙脫爹爹的懷抱,跑去找胥淩。
胥淩聽見步伐匆匆,猛然拔槍而起。看見是鬱凝時,他彎下腰,道:“凝兒啊……”
“凝兒——”胥淩來找她了。他掀開床帳,探進半個身子,笑眼彎彎,“可好些?”
鬱凝搖頭,“不好,要你抱抱才行。”
趙玨澧噗嗤,沒忍住,“胥淩,你趕緊帶她走吧,本王要被膩昏了。”
胥淩連人帶貓抱走了,路過趙玨澧身旁,鬱凝狠狠踹了趙玨澧一腳。
胥淩給甜豆豆也擦乾淨了爪子,放上床,這才寬了外衣。他一邊脫靴,一邊將燈給鬱凝舉近了些,方便她看信。
鬱凝卻迅速疊起了信件。
胥淩道:“放心,我對你們的秘密沒有興趣。”
鬱凝這是在看顧茗給她的信件。顧茗雖然也在江北,但兩人礙於身份,此時不好見麵,便時常寫信。似乎趙玨澧想約見顧斂,但顧斂一直沒露麵?
鬱凝問:“是誰偷看了顧茗給我的十幾封信?”
胥淩嘟囔道:“這能怪我?”
還不是顧茗有段時間總跟鬱凝提她在江北的表兄,說那人還是想著鬱凝,為了她終身不娶。等她哪日膩了趙玨澧,隨時可以去找他。胥淩偷看信件,摸清楚了顧茗這個表哥姓甚名誰,迅速安排此人去相看江北的姑娘,結果沒幾日,便和誰看對眼了。
鬱凝哼一聲,不搭理他了。
顧茗這次給她的信裡,給她說了江北的許多好吃好玩的,讓她一定要去試試。末了,顧茗有一句“我爹好像乾壞事了”,寫到一半,停筆了。
顧斂好像還是總往山裡跑,去山裡做什麼壞事呢?恐怕事關重大,否則顧茗不會不敢跟鬱凝說。
“不高興了?”鬱凝突然不說話,讓胥淩不適應,他側身將胳膊給她枕著,順勢摟了她的腰,“我道歉,再也不敢看了。”
鬱凝將信塞在枕頭下,道:“沒有怪你,早就知道你是醋包了。”
“對啊,我可吃醋了,一點風吹草動都受不了。”胥淩坦蕩道,“你是我的,你就是我的。”
“我當然是你的了。”鬱凝附和著,話鋒忽然一轉,“趙嘉南是不是要生了?”
一提趙嘉南,胥淩立即不滿了。他仰躺回枕頭上,盯著床帳頂上黃色的汙漬,“凝兒,我們不提她。”
鬱凝趴上他胸口,哄道:“了解敵情而已,將軍生氣了?”
“嗯,很生氣。”胥淩道。趙嘉南本想跟著來江北,但肯定是不行的。於是她便往胥淩這塞了好幾個眼線,儘管那些眼線對胥淩而言,根本不夠看,但還是叫人膈應。趙嘉南還日日給他寫信,說孩子如何如何了。
胥淩什麼都沒做,被扣這麼大頂帽子,自然生氣。更生氣的是,趙嘉南對鬱凝做過的事。
前日來的信裡,說孩子馬上要降生了。胥淩燒了信,連一句話都懶得回。
“我總覺奇怪。”鬱凝道。
“怎麼了?”
“我不認為趙嘉南軟弱到,非要靠假象才能活下去。趙玨鳴侵犯了她,是讓她憤恨之事,但她不應該因此一蹶不振。”鬱凝回憶著過往,道,“趙嘉南並不是一個需要貞節牌坊的女人,她奢靡、嬌縱、無法無天。她仗著皇後的寵愛,乾了很多不堪入目的事情。趙玨鳴與她苟合,甚至並不讓我感到意外。”
當人過於富有和權重,道德倫理對其便會失去規訓效用。趙玨鳴的□□即是佐證之一。
而趙玨鳴從不向趙嘉南避諱,他甚至帶她見識過。
“確實有些不對勁。”胥淩道。他正要再與鬱凝分析一二,卻見鬱凝眼皮在打架了。
胥淩笑了笑,滅了燈,與她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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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籟俱寂的帝都裡,胥府燈火通明——趙嘉南要生了。
盛瑛不喜歡趙嘉南,但沒理由不喜歡這個“孫子”,她坐在院裡,鎮住了仆人們慌亂的陣腳。一切都有條不紊地準備著。
皇後和趙玨鳴接到消息,也趕來了。
“如何了?”皇後問。
盛瑛道:“還好。”
話音剛落,屋裡的趙嘉南已經嚎哭出聲,“母後——”
皇後連忙進去了。
“婦人生子,都要經這一關。”盛瑛道。
趙玨鳴在椅子上坐下,腿搭上椅背,“若是換做鬱凝在裡頭,將軍可還耐得住氣?”
盛瑛沉下目光,未答話。
趙玨鳴倒了茶,自顧自道:“嘉南到底不是胥家滿意的兒媳,但她生出來的孩子總要落胥家的名,上胥家的譜。我們始終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姻親。”
“小翠,”盛瑛從一個侍女手中奪了溫水,“我送進去。”
“將軍,”趙玨鳴喊住她,“若是皇家告急,你可要鞠躬儘瘁,畢竟,上陣母子兵嘛。”他仿佛隻是開了玩笑,哈哈哈大笑起來。
“你什麼意思?”盛瑛問。
趙玨鳴道:“將軍不妨猜一猜。”
盛瑛心疑不定,又將水遞給侍女,讓她們去送。她在院裡坐下,盯著趙玨鳴。
折騰了一夜,孩子終於要冒頭了。
趙玨鳴吩咐人去將皇後扶出,“母後,畢竟是血光,莫沾為妙。”
“那可是你妹妹。”皇後嚴道。
“這可是天師所說,你貴為鳳體,乾係重大。”趙玨鳴整肅道。
沒多久,一聲啼哭響徹胥府,將一輪紅日都叫醒了。
孩子被嬤嬤抱出,盛瑛與皇後立即圍了上去。
“娘娘!”嬤嬤神色慌張。
“慌什麼——”皇後喝止道,可她一看那孩子,頓時將話咽在了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