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凝抬起沉重的眼皮,朦朧的視線逐漸清晰。她在一處巨大的山洞裡,數十丈高的頂上開了口,月光順著大腿一般粗的青藤,爬進洞穴。
月光侵襲之處,是一片綠池。鬱凝看不見綠池裡有什麼,但池岸上四具嬰兒讓鬱凝不寒而栗。其中三具嬰兒已經腐壞了,青色的蠕蟲在他們的臉頰上起起伏伏。
還有一具同樣爬著青蟲的身體似乎並未死亡,他在蹬腿,偶然間的歪頭,讓鬱凝驚得渾身顫抖——他沒有雙目。
鬱凝扭開頭,不敢再看。她靠在一處長滿青苔的牆上,手腳都被麻繩緊緊綁住了,嘴裡被塞了一團粗布。她抖動上身,將緊貼手臂的斷刃抖落,手指捏住它的那一刻,鬱凝找回了冷靜。
這是胥淩寄給她的戰利品,她能用它挽救自己。她一麵反手割麻繩,一麵晃動頭,試圖將耳朵裡的耳塞晃出,可是不行,僅僅是動了一點點。
在模糊的聲響中,鬱凝聽見許多腳步聲。她分不清有幾個人,但有一個走得格外快,他快要靠近鬱凝了。就像山莊那一晚,懷著惡意的步伐,一點點碾向案板上的魚肉。
這一次,不是撿起柔軟的被褥,而是地上的一柄刀。是要救她嗎?不,那柄刀發出輕微的嗡鳴,揮向鬱凝的脖頸——
“彆碰我!”鬱凝尖叫著揮出手中的殘刃。南疆公主的刃鋒利無比,它輕易地嵌進了心臟跳動之處——“趙……淩?”眼前的麵龐讓鬱凝愣了一瞬,而那一瞬,給了凶手時機。
殘刃被止住了,鬱凝被反壓在散發著潮氣的泥地裡,刀重重地拍在她後腦勺,讓她頭痛眼花。
“我的好凝兒,醒了?”一雙金絲勾成的鞋停在鬱凝眼前,她看不見人,但她知道這樣的樣式,隻有誰能穿。
“舅舅……”
趙霆蹲下身,拍了拍那嬌嫩的臉蛋,可惜,可惜。
“凝兒啊,”趙霆慈愛地說著,“你知道吧,舅舅得了重病,就要死了。但你可以給舅舅續命,你會死得其所。”
他站起身,向後發令,“顧卿,都備好了?開始吧。”
遠處,鬱凝視野裡出現了顧斂,還有跟在他身後,戰戰兢兢的顧茗。
顧斂立即走上綠池,用筷子將嬰兒身上的青蟲夾入池中。顧茗緊跟著,往池中撒粉末。
“皇上,蠻族人試出來的青蠱雖不似二十年前的那般瑰異,但已然能夠鍛筋強魄。”顧斂說道,“臣試蠱多年,終於為皇上養出了真正的青蠱。”
“那賤東西還活著?”趙霆指指無目的孩子。
“此子被臣灌毒後,還能夠通過青蠱苟延殘喘,因此臣方才敢向皇上報喜訊。他與皇上血脈相連,完全證實了青蠱能夠治病。”
顧斂興奮道:“最後以舊蠱為引,青蠱定然有起死回生之效,助皇上重獲新生。”
“那群養蠱的蟲奴都解決了?”
“回皇上,已經封死在山體中。”顧斂道,“自從青蠱能存活,一切皆是下官與小女親力親為。”
“嗯,做得不錯。”趙霆道,“還有鬱冕留下的那個看守,處理乾淨了嗎?”
“回皇上,已經喂蛇了。”
“好……”
“舅舅……”鬱凝聲音嘶啞地發問,“是你……給蠻族通了消息,讓恒羽軍戰敗嗎?”
趙霆沒有回答,他催促著顧斂。
鬱凝斷斷續續道:“那次出征……我娘一定要跟著爹爹去……就是怕你下殺手,對不對?”被刀拍過的後腦隱隱作痛,眼淚不受控地滾出,“可是……可是我娘賭錯了……你還是因為猜忌,殺了我爹,殺了八萬恒羽軍,還有和你同生共死的胞妹。我娘、我娘甚至能為你飲毒啊……”
趙霆轉過身,冷漠道:“封住她的嘴!”
“是,皇上。”胥淩從水坑中,撿起肮臟的麻布,再次塞進鬱凝嘴中。
令人作嘔的氣味散發在口腔,鬱凝弓著腰,不住地乾嘔。趙霆嫌她吵,胥淩便一腳踢在她腹部,一口血悶上鬱凝喉頭,她連聲音都無力發出。
她想過胥淩是被威脅了,他是假意背叛。可這一腳,結結實實地擊碎了鬱凝的幻想。
她曾見過胥淩這樣對待囚犯,一腳將鐵鏈都踢得嵌入了囚犯血肉之中。那種狀態下,任何人都根本無力掩瞞,胥淩問什麼,囚犯便答什麼。
此時,鬱凝疼得意識渙散,她試圖讓自己冷靜,讓自己想出路。可是腹部疼得撕心裂肺,仿佛掉入冰潭,失去孩子時一樣。那時她盼望胥淩救她,這次卻是胥淩將她踢入深淵。沒有任何人能救她。
趙霆轉過身,問顧斂:“還要多久?”他咳嗽著,接連咳出血,“鬱冕、鬱冕對朕根本沒有忠心。二十年前違抗旨意,麵對朕的病情,也不願交出私藏的青蠱……趙雩,為了一個男人,竟然背棄朕,難道朕的命,比不過這群無關緊要的人?朕,才是和她留著相同血的人……”他嘶吼著指向鬱凝,“給朕挖……把朕的蠱挖出來!”
“是。”胥淩取出一把匕首,毫不遲疑地刺入了鬱凝後腰。
“不要!”顧茗猛然起身,跑向鬱凝。
胥淩反手將那把刀釘在了顧茗腿上,讓顧茗倒在綠池下。
“茗茗!”顧斂喊道,“皇上,小女一時糊塗……”
趙霆不耐煩地將一包藥撒給了顧茗,“乾好你的事。”
“謝、謝皇上。”顧斂繼續將青蟲挑入池中。
顧茗試圖爬向鬱凝,可她根本動彈不得。“鬱凝、鬱凝,對不起……”顧茗失聲痛哭,“我爹,我爹是壞人。他騙我……青蟲不是給我娘治病的……我不該,不該寫信引誘你來……鬱凝,對不起……”
鬱凝已經聽不見顧茗的痛哭了,她疼得失神,近乎昏闕,“淩、淩哥哥,我好痛……為什麼……”她發不出聲,她隻能嗚咽。
明明是胥淩在剃開她的血肉,尋找著多年前埋入她身體裡的蠱。明明他那樣冷漠,就像戰場上殺人如麻一樣,鬱凝卻還是想,他一定有苦衷,他不會害她的。
“淩哥哥……”
無論她喊多少聲都沒有用,胥淩沒有片刻的停頓,他已經找到第一條泛黃的蠱蟲了。當他取走那條蟲,鬱凝的肌膚便凹陷一寸。
得了瘟疫的病貓。鬱凝腦海中閃過趙玨澧那句形容。她試圖扣動袖箭,卻發現裡麵沒有了箭矢……胥淩昨晚分明還打磨過。對啊,正是因為他打磨過,才沒有箭矢。
“淩哥哥……”